吴哥传奇

谢志

吴哥传奇是从公元802年开始的。

大约在公元400年，高棉人建立了一个叫真腊的国家，几经分分合合，真腊国于公元802年实现了统一，建立了主权独立、国力强盛、文化繁荣的吴哥王朝。他们拥有强大的军队，将士们骑着数不清的战象，征服了周边大多数地区，势力范围覆盖寮国（今老挝）全境、泰国东北部和中国西南边境地区。之后，吴哥帝国步入了极盛时期，延续了大约三、四百年，直到中国宋代那个时候。

吴哥窟再现人间

从国王耶输跋摩一世在吴哥都城建造了气势恢弘的巴肯寺开始，历代帝王纷纷效仿，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在45平方公里的吴哥都城里，建筑了600多座石塔、寺庙、城堡、宫殿、花园以及精美的石刻浮雕，它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宗教建筑群，蔚为壮观，举世闻名，与中国的万里长城、印度的秦姫陵和印度尼西亚的婆罗浮屠，被世人并称为东方四大奇迹。

因为拥有太多的奢华，便招来了太多的觑觎。十五世纪的那场暹罗（今泰国）人的入侵，据说在屠城中，杀死了上百万人，宫殿里镶嵌的珠宝、庙宇里覆盖的金箔、在帷幔间躲避的美女，全被劫掠一空。高棉人惊恐万状地逃离故土，忍痛放弃栖居了数百年的故都，从王室到平民举国搬迁，向南退避了近300公里，远远躲开宿敌，来到一个名叫金边的地方重新修筑王城，吴哥古城被遗弃在血猩和腐臭之中。数百年间，那些庞大的建筑群，经风雨洗刷，大部分已是残垣断壁。茂密的树林延伸，粗大的枝蔓缠绕，城市被肆意生长的热带雨林严严实实地淹没了，淹没得无声无息，无踪无影。从此，吴哥成了一个传说！

吴哥窟在寂寥中滴血，在岁月的吞噬中渐渐塌陷，如同一夜消失的玛雅、楼兰、大西国，如同大秦帝国长眠于黄土之下的铁血军阵，在几百年荒无人迹的雨林里期待有灵光照耀。其间，有葡萄牙旅行家安东尼奥·达·马格达连那游历吴哥，并向世人报告其游历吴哥的见闻：“城为方形，有四门，有护城河环绕……建筑之独特无以伦比，其超绝非凡，笔墨难以形容”。但达·马格达连那的报告，被世人讥为天外奇谈，一笑置之。

在冥冥之中，吴哥窟终于等来了一个高鼻子的法国人，他的名字叫亨利·穆奥，是个研究蝴蝶的生物学家，他无意中看到一本由中国元代人周达观所著的《真腊风土记》，书中详细描写了吴哥王朝的文化和地理位置，于是就前往寻找。有人劝阻说，那地方有瘴气，不可入去，但这位法国人不信邪，他一边砍伐密密的森林，一边前行。可能真是沾上了运气，又或许是佛法显灵，让他发现湮没了400多年的吴哥古迹。斑斓的蝴蝶远没有吴哥窟壮美，其价值也远没有吴哥窟那么惊天动地，被酷热折磨得精疲力竭法国人，于那一刻，彻底惊呆了！就像爱丽丝误入仙境一样。

因为吴哥窟太传奇了，所以围绕着它的故事也总是伴随着太多的悲情。10个月后，亨利·穆奥招募来的随从福瑞病倒，接着他也染上热病，福瑞大难不死，而他年轻的生命却永远留在了高棉的土地上。忠实的仆人福瑞，背着主人搜集的动物标本和有关吴哥窟的日记和绘画手稿，走出了丛林，然后把这些遗物托运给远在英国的亨利·穆奥夫人。

亨利·穆奥出去时是一个大活人，三年后回来的却是一箱遗物。这位太太不简单，化悲痛为力量，整理出版了亨利·穆奥的日记和绘画，使丈夫用生命换来的吴哥窟珍贵资料得以完整保存，也向世人揭开了吴哥窟神秘的面纱。有图有真相，更有翔实的数据，西方人被征服了，相信了吴哥窟是真的存在，而不是天方夜谭。

吴哥窟从辉煌到湮灭到再现人间，引起了西方世界的轰动。19世纪末，吴哥窟文化研究成为欧洲学术界的显学，一场浩劫亦随之而来，文明的西方人，更加速了吴哥窟变成废墟的步伐。尤有甚者，法国人开来了坚船利炮，干脆将这块富饶的土地给殖民了，许多珍贵的石雕佛像和图腾被砍凿盗挖，堂而皇之地运回了法国，至今还在巴黎的博物馆里坦然傲慢地陈列着。透过美不胜收的王宫遗址和寺庙残垣，让我们看到了人类历史上血写的一页丑陋。

吴哥窟因为太过厚重，最终没被法国人搬回法国。100多年来，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指导下，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投入了大量资金修复吴哥窟，使这份属于全人类的文化遗产得以保留下来，让越来越多的人走近吴哥，一睹它的芳容。

国旗上的小吴哥

被称为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小吴哥，是东方民族智慧的结晶，它不但是柬埔寨的骄傲，也是亚洲乃至全人类的骄傲。

12世纪时，国王苏耶跋摩二世举全国之力，兴建规模宏伟的石窟寺庙，作为吴哥王朝的国都和国寺。因为工程浩大，前后花了大约35年，才建成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庙宇。这里的每一条长廊，每一扇窗棂、每一个门洞，甚至它的每一方沉砖断石，每一道折痕缝隙，每一树缠绕，每一丝藤蔓都写满了浩瀚、神秘、精美、叹息与传奇。

那天早上，雨雾蒙蒙，我们踩着湿漉漉的大石板来到了小吴哥。在彩虹桥的入口处，远远看见两条七头蛇神那迦，昂首长空，忠心耿耿地守护着这块圣地。低矮的围墙里面，护城河倒映出的小吴哥，飘飘渺渺，壮美极了！彩虹桥上，花伞涌动，贴着湿肩湿背的人流，我们穿过昏昏暗暗，重重叠叠的石室门槛。从几百米外的回廊尽头，偶尔射入一丝丝光芒，幽幽的照着我们前行的方向，脚下的石块泛着森森的光。是的，我们正置身于千年前的高棉王朝，游荡在神圣的殿宇之中。

小吴哥是整个吴哥文化遗址中最负盛名的一座王宫。崇拜太阳的印度教都会把寺庙的大门朝向太阳升起的东方，而小吴哥却将寺庙的大门朝向了西方，所以，日出的时候，从背后升起的太阳让小吴哥成了朝霞之下的剪影，而日落之时，夕阳又将它染成了炫目的金色。也就是说，小吴哥的美值得你从早到晚都期待。

吴哥古城最神秘的地方就是雕刻。整个古城无石不雕、无处不雕，被称为“雕出来的城市”。在小吴哥的回廊石墙上，散落着许多美女浮雕，据说每一尊都以当时宫廷里的美女为模特，精雕细琢而成，其表情造型婀娜多姿，仪态万方，形神兼备，美轮美奂。

漫步在长达800米的浮雕回廊前，那宏大的叙事篇章，就像艺术大片，在石壁上播放着久远的金戈铁马。仔细看去，两军对阵的杀戮竟是主要内容，战争被推崇，战胜宿敌的过程被镌刻在石壁上，成为史诗，可见高棉也是一个好战的民族；那骑着大象出征的仙女，更是绝美如虹，所向披靡，鬼魅为之闻风而逃。面对故事悠长的浮雕回廊，即使我们虔诚地品读，也无法弄懂佛界的博大精深，更何况我们只是匆匆一游。

就像大多数吴哥的寺庙建筑一样，小吴哥也是由多层的坛城组成，按照印度教建筑的范式，第一层代表地狱；第二层是人间；第三层自然就是天堂了。走过一大段还泛着水影的石板路，来到通往“天堂”的石梯前。此时，好像异国的天神有意怜悯我们远道而来，收起了细密的雨幔，将这里最美丽的“天堂”呈献给我们。

为了安全，通往“天堂”的路限制人数进入，等待的人排着长龙，他们来自世界各地，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但我观察了一下，还是中国的人多，而其中又是广东的人多。旁边有个中国东北的男子跟我调侃：“在柬埔寨，无处不China（中国）。”通往“天堂”的阶梯并不好爬，陡峭到几乎直上直下，这在全世界同类的古迹中十分罕见。据说，印度教的建筑如此设计，是需要人们以行动的困难去感悟升天的不易，唯有心无旁骛的人才能达到顶峰。我想，要是有恐高症的人还是放弃算了。

终于上到了“天堂”。上面有五座莲花蓓蕾形的圣塔，中央那座塔最高，五塔高耸云天，气势雄伟，它是这个古老王国的象征，柬埔寨人把它印在自己的国旗上，可见小吴哥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天堂”上的宫殿、回廊、井台等建筑，每块巨石至少重达8吨，而且不用灰浆黏合，在没有起重机械的古代，柬埔寨的先人是如何将这些石块搬运上去的呢？又是怎样将巨塔垒砌起来的呢？建筑学家力学家们至今找不到答案！吴哥窟，与古希腊、古罗马以及万里长城的遗迹一样保留至今，应该感谢那些千古不朽的石头，我国如今找不到唐代以前著名的宫殿建筑，因为都是木结构的，早就灰飞烟灭了。

在“天堂”里转悠，回望大地下沉了许多，眼前回廊环绕，窗龛四嵌，廊柱密布，如同迷宫，通体覆盖着灰白黑颜色的古迹，斑斑驳驳，记录着八百年的风雨雷电，人世沧桑。原来这里供奉着的神像，现在都没有了，看到的只是石柱上雕刻的壁画和空荡的大厅、回廊及天井。有个赤脚僧人，伫立在大厅的一角，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天空……他在祈祷什么呢？

在流淌万世的静谧里，阴影与光线交错，传说与现实混淆，呼吸与微风缠绕。我轻着脚步行走，生怕惊扰了这里的神灵。此刻，同伴们正举起相机，给历史构图，为奇迹调焦，将甜美的微笑，连带红裙丝巾都拥入了取景框里，喀嚓的快门声呼应着心跳，留下了一幅幅今生难忘的异国风情。

终于要离开了，我向象征着柬埔寨崇高尊严的五朵莲苞行了个注目礼。

《古墓丽影》塔普伦

如果说小吴哥宏伟华丽，而另一处古遗迹塔普伦寺只能用瑰丽如梦来形容了。

从小吴哥赶过去，已是午后，走进这片古文明散落的密林，心情百感交集。塔普伦寺里有许多参天大树，这些大树的枝桠无限伸展着，层层缠绕着精美的雕像，同时也把吴哥古老的历史也给掩埋了。这里的美丽，现在只能依靠文字去想象了，而它到底有多美，完全取决于你心中怎样去期待它，因为塔普伦已坍塌成一片废墟，无法修复，所以，认养的印度人干脆就让它保持原貌，即是维持着被法国人亨利·穆奥发现时的样子，这样既省工又省钱。也因此它在众多的吴哥遗址中，彰显了另一面独有的魅力，吸引着世界各地游客的到来，见证大自然被人类占领后的报复力量。

寺庙安静而神秘，行走其中有一种探险的感觉。成堆的巨石散落在四周，黑灰相间，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这些石头，在过去千年中的某个早晨，又或者是在魅惑神秘无人知晓的黑夜，从建筑物上断裂下来，轰然倒下，那撞击大地的巨响，一定是伴着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然而，古老的王国却没有知觉，更加无力挽救。我轻抚着那些带着历史印痕的断石，还有那些已经不再完整的壁画雕刻，想象着它曾经的模样和有过的温度，心中充满惆怅。

我们小心翼翼地进入这座曾经的古城，行走在高低曲折的廊道上，只见树木长在墙头上，高达数十米，根似蛛网，有如暴绽的青筋，牢牢缠住摇摇欲坠的城墙，在热带雨林中疯长的古树老藤，与坍塌的建筑已经融为一体，彼此相抱，树裹着塔，塔包着树，缠缠绵绵，令人叫绝又令人唏嘘。走进漆黑幽静阴森笼罩的庭院，湿热之中似乎有一股寒气袭来，令人战栗。

我伫立在残垣断壁间，凝神注视着眼前这棵不知道是原生还是藤衍的巨榕，寻找安吉丽娜·朱莉从这里进入的艺术世界，留在《古墓丽影》中的曼妙身影。

塔普伦是庄严而隆重的，它承载了一个王朝的辉煌，同时也见证了那个王朝的没落，而现在，它又以各自不同的姿容，再现了历史的沧桑，沉淀了历史的厚重。这是一个时代的记忆，这是生命的记忆。人们不会忘记，数十年前的柬埔寨内战时期，这里曾经硝烟弥漫，废墟周围，地雷密布。现在，时光流过，高棉国度早已换了人间。

千年微笑大吴哥

来到大吴哥，我们乘坐的旅游大巴换成了中巴。原因是这里的城门太矮太窄，当年设计是骑着大象通过的，谁会料到千年之后，会有旅游大巴从这里出入？

大吴哥之所以称作大，并不是因为它的建筑大，而是因为它占地面积大，除了以巴戎庙为主体的建筑外，周围还有石头生肖群、斗象台、大广场和专供皇家贵族居住的木制房子，当然这些都早已灰飞烟灭了。

登上高耸于石头城之上的巴戎寺，已临近傍晚时分，夕照将一座座气度轩昂的人面大佛涂满了金色的光芒，感觉神圣的佛就在天上庇佑着我们，行走在巴戎寺重重叠叠的石门，好似在穿越深厚的历史。塔尖上那54座四面巨佛，微笑四方，笑得慈祥，笑得静谧，又好像是似笑非笑，神秘莫测，这就是蜚声世界的“高棉的微笑”。这些最具高棉特色的石雕造型，不管你站在哪个位置，都能看到高高在上的佛像，感受到它潜在的威慑力，令人不由得肃然起敬。其时，有游客，有情侣，也有漂亮的模特，或倚在昔日国王进出的石门，或靠在雕满花纹的窗台，或坐在阴冷粗糙的石阶上，铺展着长长的纱裙，放飞着洁白的梦幻，面对千年笑佛，摆弄出情愫依依的柔美姿式，让古朴与时尚的强烈反差，一齐融入珍贵的影像里。

面对如此美雅的景致，我诗情涌动，即意几行，献给微笑的高棉：

在洒满夕阳的黄昏/我们约会在古老的吴哥/挥手不是再见/只是告诉你/这里有最美的瞬间//徘徊在裸着胸口的石阶上/有人在守候一个千年的情缘/那个亘古不变的手势/划出永恒的微笑/年复一年/终于等待到/那一抺嫣红婀娜

据说，这些佛像的面容，是建造巴戎寺的国王阇耶跋摩七世的面容。当年的吴哥王朝迎来了鼎盛时期，由他统帅的强大军队，骑着战象，杀伐四方，不断扩张，南至马来西亚，北至老挝和我国的云南边境，西至孟加拉湾，都是他的疆域，

一度成为东南亚地区最大的帝国。据资料记载，这位在高棉人心中享有盛誉的国王，既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君主，也是一位勘透世事的高僧。

任古国的晚风从额前拂过，我凝望着那些笑佛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如果这位国王高僧，能勘透到数百年后吴哥古都的最终宿命是毁于战火，他还能微笑得出来吗？如果他能勘透到千年之后的今天，辉煌的吴哥王朝已变成了贫穷的柬埔寨，他还能微笑四方吗？

看着那些经历千年风雨，如今依然耸立在浩渺天际中的微笑，我除了由衷赞叹当年吴哥王朝的强大外，更多的是感叹岁月无情，世事难料，盛衰荣辱仅在转瞬之间，这些沉默的微笑仿佛告诫人们，战争会将兴旺强盛毁灭，只有和平建设，才能重振河山，让人民安居富足。

我敬重柬国先人创造了曾经的辉煌，面对千年不变的“高棉的微笑”，双手合十，默默拜别。

吴哥传奇还在书写

吴哥传奇带给我们的不但是视觉上的冲击，更是心灵上的震撼。在这里，所有的节奏都仿佛变慢了，我久久的沉醉在吴哥那悠长的历史中。

吴哥传奇，浩如烟海，于此记录的仅为其中之点滴。在这里，每一处古迹都会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你用任何语言都表达不了她的辉煌璀璨。

吴哥传奇，宗教至上，可能与柬埔寨的贫穷有关。据说，当年吴哥王朝的灭亡，就是由于无节制地建造了过多的寺庙殿堂，严重地衰减了国力，至使经济崩溃造成的。今天，我们所到之处，不但看见许多简陋破旧的民房，还看见不少金碧辉煌的新式寺庙，这种鲜明的对比和强烈的反差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宗教至上的国度，这是一个以精神崇拜为生命的民族，当年的吴哥王朝如此，现代的柬埔寨也基本如此，想到这里，我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感慨。

吴哥传奇，还在继续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