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这是外孙的作文里写到的词。每每九月的凉风吹在脸上,梁成便觉的这个词亲切。自打小外孙出生,梁成便来到这座大城市帮着女儿照看孩子,已经十来个年头了。本来老伴也来了,只是总适应不了大城市的东西,就又回老家去了。小外孙一天天长大,外孙女又出生了,女儿和女婿在大城市工作也不容易,抽不出空来,梁成便一直待在了这里。
外孙已经上高中了,平时都住在学校。外孙女也一大早就送去上小学了,早上八点,就又只剩梁成一个人在家了。收拾好外孙女吃早饭的碗筷,梁成坐在沙发上玩起了手上的金戒指,粗糙的大拇指轻轻抚过醒目的“福”字,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微微抬头,看见干净的地板上竟然粘了一根白面条,准是外孙女吃早饭时掉的。梁成对着地板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倒感到轻松,起身拿扫把去了。
离去接外孙女回家吃午饭,只有三个多小时了,梁成终于有些愉悦,轻轻的锁上家里的大门,迈着步子溜向小区里的老年活动中心。
出到家门口,门口的树上挂着剩下的几片黄叶,在微风下摇摇欲坠,梁成不由想到刚来到这的时候。外孙出生时,梁成极力要把外孙留在老家生活,女儿女婿自然不肯,说什么孩子在大城市生活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说说就来气!大人出门工作忙,平时不回家来看看,这下连孩子也不让回来,再过个几代,那不得连祖上的根都忘了!女儿女婿最后拗不过他,老两口就把小外孙捧了回来。谁晓得这小外孙回到老家,反倒是水土不服了,在医院一住就是几个星期,急的梁成几天没有合眼。孩子只好送回大城市,老两口也再不敢提回乡的事了,就跟着孩子一起上了大城市住。
太阳光漏过树上剩下的几片黄叶,在水泥的地面上留下了点点的光斑。叶子时而落下一片,光斑也便少了一个。梁成迈着步子往活动中心去了。正想着,老刘就从一旁的小道里骑着电动车窜了出来。
“梁队长,好久没看你出来!”老刘这人,逮着谁都叫队长。“哎,老刘啊,今天又买了什么好菜呀。”梁成撇见老刘手里的菜篮子,恍然想起答应外孙女中午做虾吃的事儿。“先不提这菜,”老刘笑着将篮子挂到车把手上,“梁队长,过两天国庆节啦,旅行社有优惠,上次你想去上海不是没去成么,咋样,这次咱俩做个伴?”老刘笑着拽了拽向上的金链子。梁成和老刘,还有之前一直住小区里的老阮,三人都好出游,自打有一次三人竟在一个旅行团里去杭州,做了伴,便像亲兄弟一样,有啥好消息,立刻通风声。但是上个月初,老阮的大儿子在市郊买了大别墅,把老阮也接了过去,梁成和老刘好是羡慕,说老阮总算想上清福了,老阮自己却只是笑。自打上个月起,梁成便没和老阮打过照面,只是时而在手机上寒暄两句,到了前两天,老阮连他的信息都没回了,不知道在哪儿快活呢。“我,”梁成想了想,说实话,这个国庆他打算在家待着,外孙今年已经高三了,再过个一年,上大学去了,他想见外孙还哪里见得着哦。“我,我就算了。国庆还得在家里整大扫除呢。”“你干什么活呢!大把年纪,让女儿女婿干去呗!”老刘显然还不死心。“算了,算了,他们干活我才不放心呢。”梁成悻悻的摆摆手。
老刘的电动车压着路面上的落叶,一会儿就没了影。梁成继续迈着步子向活动中心走着。
梁成可是个爱玩的人,自打来了女儿家里,不愁穿也不愁吃的。一到了放假,外孙和外孙女有了大人照看,他就拿着养老金,跟着各路的旅游团“看世面”去了,带去的相机都是要用没电的。就是有次在泰国,梁成居然把相机落在了饭店,老阮晓得之后,要帮他去找导游,他当时就慌了,可不好意思麻烦导游,就和老阮讲,只是一个便宜相机,算了。话虽这么讲,等到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时,还是偷偷抹了把老泪。相机里有他在美国时的照片,都还没来得及和孙子分享……自打那次,他旅游回来都是要让女儿帮忙把照片从相机里弄出来的。
想到这儿,梁成不由得停住的脚步,又听见身后自行车的铃声,只好侧身把路让开,一片落叶正巧落在他的白发上,轻轻将落叶拍落。
梁成小的时候也读过几年的书,也识得不少的字,只是到了这个时代,他就是文盲呀。常在手机上看到什么专家又发现了,葱和牛肉不能一起吃,他就慌忙的告诉外孙,只是外孙每次都在忙,斜着眼瞥了一眼,也不看他,总是会笑笑。梁成知道,外孙现在读书不容易,可不能吃坏了肚子,便悄悄跑去厨房,把早上刚准备好了的牛肉和葱放回了冰箱里。
又一阵风,剩下的几片叶子也经不住了,悄悄落在了地上,梁成踩着落叶向活动中心走去。
外孙读中学时,他去过一次外孙的学校。那次是开学,女儿要去帮外孙搬行李,他死活要替女儿去。他再怎么老,也比女人的力气大呀!外孙的学校,又大,房子又高,大门口还摆着喷泉呢!可比他那时候的学校强多了!和外孙走在那三四头牛宽的路上,远远就看见一个秃子走了过来,外孙悄悄告诉他,那个是他们的级长。梁成当时就慌了,级长应该是不小的官吧。等到那级长离他不过三米来远,他便用颤抖的手理了理褶皱的衣领,微笑着就迎了上去,“哎,您好。”他犹豫了一下,向那个级长伸出了左手,又将满是老茧的右手悄悄藏在身后。面对突如其来的问候,那位级长挤出了笑容,向他微微颔首,就侧着身子从他旁边过去了。梁成收回伸出的左手,轻轻在裤口袋上擦了擦,再回头时,外孙已经走出十来米远了,他赶忙追去。
走进老年人活动中心,见四下没人,梁成跑到走廊的最尾端,那里倒着一个破烂的小柜子。回头看看,没有人在,悄悄打开柜子,伸手到柜子里的塑料袋里翻了翻,又伸到最里角,从里面的布袋里摸出一包纸烟,连忙藏在怀里。确定四下真的无人,便从怀里取出一支,伸手去摸火机。
家里人都是反对他抽烟的,他当然知道不好,所以才在外孙女出生时,说要戒烟。只是他哪知道这玩意哪里戒的掉,几天就忘掉了什么决心了。要是别人不让他抽,他倒也不当回事,不是说人活着,自个开心最重要嘛!谁料到外孙最不让他抽。先前哄着外孙,自己偷偷到天台上抽,谁晓得外孙寻着味儿找上来了,捉了个正着。那天晚上,外孙在家里大吼着,再发现他抽烟,就不认他这个外公了!这算什么事呀!自打那天,他只好把烟藏这儿来了。
点着了一只,刚闻着味,便又掐灭了。
梁成盯着烟发了会儿呆,便把这只微微发黑的烟,又塞回了盒子里。翻着智能手机的电话本,他按下了拨通。“喂!老刘,我想好了,卫生让他们弄去吧!咱叫上老阮,国庆节咱们仨上上海好好耍耍!”本以为老刘会激动的同意,没想到却沉默了片刻。“梁队长啊,原来你还不晓得呀,”老刘的声音居然降了下来,似乎隔着手机把嘴贴在了梁成的耳朵上。“老阮呐,前两天走啦!” 梁成一愣,有些木讷。“走了?他上哪去……”“他这不是上他儿子那儿去了嘛,前两天他帮他儿子搬新买来的大床,谁晓得力气不够,从那楼梯上绊了下来呢!唉,一把年纪的逞什么能,让儿媳妇搬不就得了,儿媳妇力气再小,也比他那一把老骨头强吧……”
门口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也给吹跑了,枝干终于变得光秃秃的了。“真入秋了。”梁成心想。拂了拂风儿,上超市买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