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办公大楼位于这座城市的繁华地段。楼高三十九层,每层大约有五十多间形形色色的办公室。有税务所、美容美发、办事处、瑜珈馆、培训班……总之每天来这里上班的人络绎不绝。每部电梯能容七八个人,即使六部全开,也远远不够。所以,每天早上人们都会听见电梯因超重而发生刺耳的尖叫声。
尤其是早上,等电梯的过程相当痛苦。站在长龙一样的队伍里,一拨又一拨,眼看打卡时间快到了,电梯停在某楼层就是不下来。当电梯终于停在一楼电梯门打开时,如果你排在前面,此时就会被后面的人群推搡着进入电梯。如果你排在后面,就会使出混身力量往前挤。
进入电梯后依然痛苦。四层以上,电梯几乎逐层一停,“啪”一声,门打开,有人出来,再“啪”一声,门关上,永远都是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急性子的人可受不了,急得抓耳挠腮,嘴里不停念叨着“快点快点要迟到了”。电梯才不管这些呢,照样匀速上升。所以这种人宁愿每天早上提前5分钟,也不想遭受这般折磨。
那人贴人的电梯暂且不提,单说办公楼前面停车的地方吧,也是拥挤不堪。人挤人,车挤车。由于路段繁华,停车位收费高,所以开车的人少,骑电动车的人多。
大楼门前有一处专供上班族停放电动车、自行车、摩托车的地方,约五十米长、五米宽。每天左右两排车停地满满的,两辆车之间插一只脚都很难,如同早上人挤人的电梯。但两排车辆中间的空间很宽松,可容两辆电动车并排通行。
放眼望去,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车子停放在那里,像随时准备迎战的俊马一样威风凛凛,又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样英姿飒爽。当然,这种情况是在保安上班的时候。
那位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身穿天蓝色制服的保安,从中午到晚上天天在这里巡逻,手里那根黑色的电棒增添了些许威严。他几乎每天都会站在停车区周围,目视着人们将车子停放整齐。否则他会走过去,扯着嗓子吼两声,众目睽睽之下,被吼的人大部分都会脸红脖子粗,此时虽然心生怨气但不得不调整好车身。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为了避免尴尬和难堪,只要他在时,都会自觉的把车辆停放整齐。即使骨瘦如柴的女孩子也会使出浑身力气将车子尽量调整在一条直线上。所以,这两排车子成为办公楼门前的一道风景。
在免费停车区的另一端,是收费看车处。一个废旧的白板立在那里,上面是几个歪歪扭扭的黑字:停车收费,电动车、摩托车各一元;自行车五角。周围用一根花花绿绿的绳子围起来,约有五十平米的面积,里面停了十几辆电动车和屈指可数的自行车,要么是崭新的要么是八九成新的。
一位年龄七十岁左右的老者在里面忙碌着,一会扫扫地,一会摆弄一下车。他脸上的皱纹像用刀子雕刻的一样深,下巴有一撮花白的山羊胡,脸颊处有两颗大小不一的深褐色老人斑,头发已全白。虽然有些弯腰驼背,但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一看就是吃过苦干过力气活的农村人。
按说看车摊设在这里是要向物业交费用的,但老人不用。作为交换,他负责整座大楼外面的卫生。每天早上、中午和下午他都会拿着一把扫帚和一个簸箕围着大楼周围扫上一圈,所以大楼周围的地面上见不到垃圾。
偶尔会有一位挺着大肚子开着宝马车的男人来这里和老人说上几句。那是老人的儿子,一位企业老板,他一直反对老人在这里,让他很没面子。但谁也说不动老人。正如三十多年前老伴去世后,众人劝他再找一位老伴时,他怕儿子吃亏,
说什么也不找。
如今,儿子事业有成,他也放宽心了。老人告诉别人,他不想成为吃闲饭的人,活一天就要干一天。他把儿子给他的钱都存进银行,平时收点停车费和卖点费旧纸箱、塑料瓶子,足够他一人吃饭的。
他的看车费在同行中最便宜。可还是有人嫌贵,非得去挤那个免费的车位。有时第一次来停车的摩托车车主递给他一元五角。他微笑着对车主说,咱这停车只收一元,这五角你拿回去。
老人对这些车子像对自己的车子一样好。下雨天,他会用几块很大的喷绘布将所有车子遮住,免得被雨淋到。天黑后,如果有未骑走的车子,他会拿出自制的大锁再一次将车子锁牢。每次有人来推车,他都会仔细辨认一番,看看是否对的上号,免得坏人得逞。无论新车旧车,只要停在他这里,他都爱护有加。
即使这样,来这里停车的人依然少得可怜。那宽阔的停车位每天都会空着,与旁边那车挤车的壮观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前几日不知为何,那位保安三天未来上班。第一天,人们习惯性的把车子停放好再走;第二天,一些人急于打卡随便将车子一停,便飞奔至电梯口。这里便显得有些混乱。下午推车时,停在里面的车主破口大骂那些挡道的车,差不多逐辆移动一遍才把自己的车子推出来;第三天,大部分人无视规划、之前的好习惯茫然无存,骑到哪停在哪。下一位一看前面那辆电动车停得如此随便,也不顾及其他,“咔嚓”将车子一锁,扬长而去。
随后陆续到来的那些车子见缝插针,哪有空往哪停。于是最里面的车位全空着,中间和后面被堵得严严实实,密密麻麻。
原本整齐的两排车子此时比战场上的尸体还要凌乱不堪,一辆辆歪七扭八像一堆没人要的破铜烂铁堵在出口处。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停放的时候只图一时之快,没想到下班时却傻眼了。
最先过来推车的是位年轻小伙子,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他的车子被众车堵在最里面,要想将车子推出来,必须先将堵在外面的无数辆车子全部移动。这不但需要浪费很长时间,而且颇费力气。他迟疑了一下,紧接着转身钻进电梯。
然后过来两位女孩,胖胖的,矮矮的,一头短发,背着个白色小包。还好,她的车子不在最里面,但如果推出来,也要移动前面二十多辆车。于是她眉头一皱,对另一位女孩说:“这车推出来太费事,不如我们先去逛会超市,等其他人推完了再来骑车吧。”说完二人一前一后向超市方向走去。
后来过来一位身材魁梧的青年,一看浑身是劲。他在车群里用眼睛寻找了半天,才看到自己那辆被堵在里面的摩托车。于是他挠了挠头发,皱了皱眉,走了。
再后来是第四位第五位……源源不断的人从大楼里涌出来,大家看看那堆乱七八遭的车子,表情各异,指责声、叫骂声,声声入耳,就是没有一位去主动移车的。
其实事情很简单,只要将堵在门口那几辆电动车移开,将那些乱七八遭的车辆往两边调整一下,就行了。不知是人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还是依赖什么,没有人带头行动,只是在一边发呆或者闲聊,还有一种可能是等奇迹发生。
奇迹果然发生了。
另一边的老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他风风火火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佝偻着腰,从出口处开始将车子一辆辆往两边移,尽量让中间容得下一辆车子通行。
老人的脸因为用力过猛变成酱紫色,黝黑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像一条条吃饱喝足的蚯蚓。挪动了三辆电动车之后,一辆枣红色且已上锁的大摩托车横在老人面前,这个庞然大物让老人看起来那么矮小。
无疑它是沉重的,瘦弱的老人不是它的对手,想要移动它,十分艰难。但老人还是进行了尝试。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双手紧紧攥住车屁股后的铁杆,全身发力。终于,车子被移动了一点点,老人再次用力,车子又被移动了一点点。
周围有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近老人,和他一起移车、挪车。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最初那些来了后又转身而走的人,看到这场情景,竟有些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