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子,你哪天带小宝回家?”
“爸,就这两天吧,忙完手头这活我就带小宝回家看您。”
“你这话都说十遍了,哄小孩呢?给我个准话,到底哪天能回来!”
“大后天吧,大后天一定回去。”
老陈头放下老年手机,嘴巴对着手指头吐了点唾沫,将挂在墙上的日历往前揭了三页,在第四页右角处折了个角。转身又来到那张八仙桌前,抽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支圆珠笔,在那张日历上非常庄重的画了一个三角号。他怕自己忘了这个日子。
今年74岁的老陈头,瘦瘦的脸上显得皱纹特别多。他常年戴一顶深灰色带帽沿的帽子,帽子盖不住的两边露出一些短短的白发。腰自然向前倾斜,走起路来背着手。
他的身体还算硬朗,就是血压偏高。当大夫让他戒酒时,拥有40多年酒龄的他有点无法接受。老伙计劝他,“别再喝了,想想大孙子”,这话管用,他果断戒酒。
峰子是老陈头唯一的儿子,峰子妈走的那年,峰子刚12岁。老陈头怕孩子受后妈欺负,一直没再娶,既当爹又当妈将峰子供到大学毕业。
峰子也很争气,不仅在城里有份好工作,而且还娶了漂亮的城里媳妇。一年后,生下小宝。
老陈头走在大街上腰杆挺得笔直,经常向村里的一些老伙计夸自己的大胖孙子。那些没有孙子只有孙女的人开玩笑问道:“你见过孙子几次?”
有时,老陈头会呛上一句:“总比没有孙子好。”有时,他沉下脸背着手默默走开。
除了孙子满月时见过一次,至今都一年半了,他也未能看孙子一眼,抱上一回。去年春节儿媳妇嫌老家冷,怕冻着孩子,腊月29晚上峰子一人回来陪老爷子吃了顿年夜饭,连夜赶回市里。听说今年冬天更冷,他们想接老陈头去市里过年。老陈头得知后立马表示坚决不去,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别别扭扭,住不习惯。
峰子家在市中心,特别繁华。老陈头去过两次。一次是他得知儿媳怀孕后去的。峰子来电话说老婆想喝小米,怕买的不好。老陈头当晚便挨家挨户买小米。有了小米,当然还要买些鸡蛋带着。酸儿辣女,还要再带点山楂。去一次不容易,再带点核桃、黄豆……他恨不得把家都搬过去。就这样,老陈头忙里忙外折腾了一天一夜,三个大包塞得鼓鼓囊囊的。
老陈头听说第一班公交车人少,有座位,于是一大早就出发了。他身上背个大包,左右手各提一个大包,步行七八里来到马路边等公交车。车来时,人们涌进车里,真的还有座位,老陈头心里一阵欣慰,隐隐作痛的腿可以休息一下。
一站又一站,每经一站只有人上车没有人下车,人越来越多。老陈头将一个大包放在两脚上,两个大包放在两腿上,一个压一个。尽管压得腿疼、挤得肚子难受,可他一动不动,忍着。他什么不能忍?一个人的孤独、一个人的痛苦,没有不能忍的。
换程中心到了,老陈头该坐另一辆公交车了。由于行动慢,再上车时,已没了座位。尽管驾驶员喊着给老人让座,可人们像没听见一样,纹丝不动。老陈头皱着眉头,扶着车把手,环顾着四周,等待有人下车。
由于站得久了,那条做过手术的右腿不停打颤,右腿紧靠在他的三个大包。有人下车时,还未等老陈头反映过来,马上被其他人抢了坐。待他下车时,右腿已经麻木了,他身上背着一个包,左右手各提一个包,咬着牙非常吃力地一瘸一拐走向马路边。他既像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筋疲力尽,又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彩。他坐在马路边,左看看,右瞅瞅,一脸迷茫。此时的他无比怀念那个满大街都能看见鸡、鸭、鹅的村子。
“下车后往南走一百米,走到路口再向东走一百米,就是小区门口了,进小区,第二栋楼,903。”尽管他把峰子说的话背得滚瓜烂熟,可下车后还是傻眼了。满眼都是高楼、汽车和匆匆赶路的人,不知东西南北了。老陈头在这座他认为人挤人的城市里迷路了。此时,他特别后悔把老年机留在了家里。
直到这座城市的灯光全部亮起来,峰子才将转了大半天的老陈头从一家公司的岗亭里接回家。那晚,他发誓,再也不来这里了。可在孙子满月那天他还是来了,他怎能不来?
峰子开车将老陈头及几位亲戚先接到家里坐了一会,然后又把他们送到酒店。那天,老陈头高兴,喝了一点酒。儿子让他住下,他硬是要回家,说住在那里憋得慌,难受。
后来,峰子天天忙,上班忙、家里忙,所以很少回老家。老陈头每次在村里看到与孙子一般大的小孩,先是脸上带着笑,皱纹像开了花,而后是一阵失落,他想自己的大孙子了。
想到明天儿子全家就回来了,那高兴劲,走路都哼着小曲。
买菜、杀鸡、买鱼……老陈头忙个不停。
见到左邻右舍,也不管别人和他打不打招呼,他都笑着说:“明天孩子回来,做顿好吃的。”
次日中午11点,峰子开车带着老婆和一岁的小宝到家。
之前每次回家,刚到村口,就看到父亲站在那里等他们。可这次,都到家门口了还未见父亲的影子。家里大门紧闭。
“爹,爹,开门。”峰子推了推门,发现里面扛上了。
峰子知道老爹从不睡懒觉,无论春夏秋冬,他早早起床围着村子转两圈。这都接近中午了,咋回事?峰子隐隐感到不妙。
“爹,爹,开门,我是峰子。”依然没有老爹的声音。
最终,峰子翻过邻居家的墙来到自家院子里,打开屋门发现趴在床上身体已经僵硬的爹。
桌子上半瓶白酒,一双筷子;冰箱里有剁好的鸡、洗好的鱼、择好的菜……
东邻大叔说,这几天老爷子高兴着呢,估计昨晚没忍住喝了点酒,血压上来了。
西邻大妈动情地说,唉,真是没想不到,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了。
同住一条巷子的退休老教师一边摇头一边说:意外无时不在呀。
一阵风吹过,将墙上的日历吹的“唰唰”作响,那张做过标记的日历被风吹起又落下,再吹起再落下。
悔恨交加的峰子知道,看似意外,其实并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