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加工作的第三年,公司搬迁,加之二妹来这边工作,我们首次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民房。那里是一个少数民族聚集地,之后成为各民族的聚集地,大部分租房都是外出务工者,因为这里的房租便宜。
便宜有便宜的道理。这里的房子大部分长年不见阳光,它像被阳光遗忘了似的。如遇阴天下雨,白天夜晚一个样。
我们租的那间在一楼,除堂屋外,东西两排各有两间房早已租出去。我去找房子时,一眼便看到靠近大门的那间小屋门上面的“吉屋出租”字样,“吉房”两字写得尤其显眼。房租每月60元,水电费均摊。这也是我们租它的主要原因,便宜。
真正住进去之后才体会到多么痛苦,每一个晚上都是难熬。以至于多年后,尽管换过无数个地方,但这间小黑屋仍让我们心有余悸。的确是小黑屋,黑的不能再黑,黑得一进去就憋屈、难受。
推开那扇早已看不出刷了哪种颜色的小木门,整个屋内尽收眼底。一张老式单人木头床,床尾放着一个木箱子和一个行李包,床头上方吊着一个小灯炮,黑色的灯线系在床头的木把上,高低不平的水泥地面上泛着肉眼可见的潮气。我们把墙上贴满报纸,把衣服挂在墙上,三四天衣服上便长了毛。屋子里时刻弥漫着一股刺鼻却挥之不去的霉味。
晚上拉下灯线,整个小屋黑得让人窒息。没有窗户,只要关上门,一丝风也进不来。如果开着门,不仅风进来,蚊子也进来。时值盛夏,半夜热醒之后满头大汗,只好洗脸、洗脚降温。
入厕是个大问题。房东家里的厕所在二楼,但禁止我们使用,上面有一把铁锁。百米之外的马路边有一处公厕,那也是方圆二百里仅有的一间公厕。我们每次来这里都要排队,无论清晨、中午还是晚上。经常听见清洁工人一边打扫卫生一边骂骂咧咧。住在这里,绝对不能乱吃东西。尤其是晚上,一旦吃坏肚子,去一次厕所的恐惧一个星期都挥之不去。可谁也不能保证不发生意外。我某天夜里醒来,肚子极不舒服,拿着手电筒在漆黑的巷子里快步行走。想用力奔跑却又不敢,那条漆黑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它似乎比白天长了许多,我总担心会从某个角落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此时的马路上安静极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厕所,又担心里面会不会有人?如无人,害怕突然闯进一人。如有人,又害怕那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总之,各种担心和害怕一个劲涌上心头,根本停不下来。
房东是一对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具体长相已没了印象,只隐约记得女主人个不高,身上多肉,走起路来腰、腿部的肉不停抖动。男主人个头稍矮,是个精瘦的小老头。从未见过他们的孩子,不知是男还是女,是一个还是两个。我和二妹每次洗衣服时,他们都会从屋子里出来再返回,再出来、返回,或者坐在屋子里时不时探出头。当我在不经间看到那个脑袋时,总会被吓一跳。有时,男房东会出来看着我洗衣服,看的我实在不好意思了便加快速度。我很想问问他,这有什么好看的?我知道,在拧开水笼头的那一刻,他们的心都是紧绷的,似乎流出的不是水,而是他们的血。我还听见男房东向隔壁房间的女孩争论水费的问题。那女孩经常出差,大半个月不住这里,他也收一个月的费用,女孩自然不服气。
更让我们想不到的是,小黑屋竟然漏雨,此前房东只字未提。某次下雨时我们回了老家,二妹因有事提前回到小黑屋,被褥已湿了大半,雨滴继续从屋顶往下落。她把脸盆放在床上盛雨水,自己蜷缩着身子靠墙度过了一夜。我不知道那晚她在漆黑、潮湿、沉闷的屋子里一边听着雨滴声一边想什么,但我知道那个夜晚一定会让她终生难忘。
所以,我俩平时宁愿在公司里多呆一些时间,也不愿意回到小黑屋。后来,由于房东的多次蛮不讲理,我们决定另找房子。
新租的房子在另一条巷子,二楼,面积稍大,一张1米半的床,屋外有煤球炉,可以做饭。虽然比之前的小黑屋每月贵20元钱,虽然依然要去那个公厕,但这里有个大窗户,屋子里有阳光,进屋后心情舒畅,再也不用在公司里熬时间了。
这是房东在二楼专门盖了对外出租的简易板房,共六间,两排,每排各3间。我们住最北头一间,对门是一位晚上出门早上回来且浓妆艳抹的短发女青年。我和她说过一两次话,属于礼貌性的打招呼。隔壁住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经常听见他们的争吵声。其他几位住户已全无印象。
具体在那里住了多长时间,我已忘记,之后搬去更安全的地方。前几日路经那里,没想到事隔近20年,它还是之前的旧模样。它静静地蛰伏于最里面,不易被人发现,可我一眼便认出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它。苍老的样子与周围的高楼大厦、灯火辉煌形成鲜明对比。
那里的巷子,又窄又长又多,每逢雨季,水从这条巷子流向那条巷子,再从那条巷子流向其他巷子,最终它们会流到心之所向的地方。如同曾经住在那里的每个人,为了生活或梦想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之后,他们会奔向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于我而言,无论是小黑屋还是那些巷子,都是一种经历和挥之不去的回忆,都是难得的一笔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