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毛蓓蕾

几乎所有做学生的人都写过这个题目。大多数人都是以感恩戴德的心情去写，这样难免会落入歌功颂德的窠臼。

老师固然要写，但觉不限于感恩老师，也不限于感谢老师的传道受业解惑，更应该写的是老师对自己的影响，对自己的点化和开悟。

教过我的老师不说几百至少也有几十个，当然还包括我的师傅。老师教我知识，师傅授我技艺。

我记忆中最早的老师是我在南京军区空军一一七幼儿园的老师，当时我们都管她们叫阿姨，我并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只知道园长姓蔡，是位老革命。其他老师有大菲阿姨、小菲阿姨、小王阿姨，还有高阿姨。我记不得她们都教过我什么，但是依稀记得我在幼儿园学会了自己吃饭、洗澡和叠被子。还记得她们带我们在草地上做游戏，开联欢会表演节目，去看电影《英雄坦克手》。

1965年，我在幼儿园拍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张毕业照，就进入了上海市虹口区第三中小学。这是一所重点小学，五年学制。

我的第一位班主任叫平月珍，剪着齐耳短发，穿着中式对开襟上衣。她是语文老师，上的什么课文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平老师讲了很多异体字，讲到“能够”的“够”，平老师说“句”和“多”的位置可以互换，写作“夠”。山的顶就是峰，“山”本来就应该写在上面成为“峯”。“闊”中的三点水放到“門”的外面写成“濶””也是可以的。平老师还说了一句，一个字具体怎么写，包括有什么意思，最好是去查字典。这句话让我养成了阅读字典，甚至背字典的习惯。

算数老师姓张，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叫她“沙老太婆”。好像是哪个老师要拉她的课，她不肯，就吵了起来。我们有些幸灾乐祸地用京剧《沙家浜》中的一句台词说“阿庆嫂和沙老太婆打起来了”。

三年级开始学英语，英语老师姓沈，平老师说她身体不好，让我们上课时不要吵闹。沈老师戴着一副玳瑁眼镜，看上去很文静。她怕我们对英语这种帝国主义反动派的语言有抵触，就说我们要宣传毛泽东思想，所以必须学他们的语言。沈老师说我们每天都喊“毛主席万岁！”那么我们对外国友人怎么喊这句口号呢？这样一说，课堂上竟一时鸦雀无声了。于是我学会了“Long live Chairman Mao”。

体育老师叫张定，上课时表情很严肃，谁的动作没做好，他都会把他拎出来单独做。张老师很瘦，我们都叫他“张猴子”。

图画老师叫周康，两年级时我们看到他画的毛主席大幅像，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周老师叫我们在小的画样上打小方格子，同时在大幅的画稿上画上同样数量的大方格子，随后把小格里的画描摹的大格子里。这样就可以画的很像。

唱歌课老师姓毛，叫毛蓓蕾。我想“蓓蕾”是指花骨朵，这位老师一定为小姑娘。毛老师一进门，把我们都惊到了，这位“蓓蕾”老师头发微卷，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简直就像一个老太太。其实毛老师的年纪也不是很大，但是她的一头卷发，一副眼镜，还是让我们肃然起敬。毛老师先教我们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这首歌我们在上课之前就听过，在唱的时候，大家各唱各的，有人还有意唱得很响。毛老师说，我们唱《大海航行靠舵手》首先要唱得整齐，第二就是一个班级唱成一个声音，要不然就会唱得东倒西歪，不能一直向前。怎么办？我们唱歌也需要舵手，那就是指挥。毛老师离开钢琴，站在台前，举起双臂，指挥我们唱歌。这是我第一次在老师的指挥下唱歌，毛老师让我和我的同学们懂得了一个人怎样在团体中发挥自己的作用。

毛老师不光是唱歌老师，似乎还是政治或是常识课老师。在唱歌课结束前10分钟，毛老师总会给我们讲一个英雄人物的故事，我们都很喜欢听故事，自然也就喜欢毛老师了。有一段时间，平老师生病，毛老师老代理班主任。毛老师来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调整班级干部。毛老师让班级最调皮捣蛋的同学，我们称为“皮大王”的同学当了班级的劳动委员，负责班级值日生安排，并对班级的清洁工作最后负责。皮大王上任不久，班级值日生敷衍了事，提前回家的现象就被彻底消灭。班级还拿到了教室清洁的小红旗。

毛老师还让“皮二王”当了体育委员，负责协助体育老师维持上课纪律。皮二王上任后，体育课纪律大为好转，在学校广播操比赛中还获得了名次。

1984年，化工局团委为纪念五四运动六十五周年，在全市范围内征集《化工青年之歌》，我和小学同学启明很快就写成了歌词，但没有谱曲。我们想起了毛蓓蕾是音乐老师，就想请她谱曲。毛老师看了歌词说：“化工青年之歌，好大的题目，我写不了。我请践耳帮你们写吧，青年人的事情一定要大力支持。”

过了几天，毛老师说，践耳要出国参加音乐节，曲子还是我来谱吧，否则时间来不及。

约摸过了一个星期，毛老师约我们去母校。那天毛老师还请了我们同届的同学刘崇德，他是上海歌剧院的男中音。毛老师说，曲子写好了，我让刘崇德唱歌你们听，好有一个直观的感觉。

我是第一次听有人唱自己的写的歌，加上刘崇德那浑厚的男中音，我们觉得这首曲子写得太好了。

团委韩书记看了歌曲，用手风琴是拉了几下，说就是它了。于是，我门的这首《化工青年之歌》就成了唯一入选的歌曲，并在上海杂技场举办的“化工青年继承革命传统歌咏会”上由全场一千多人一起合唱，那动静正让人热血沸腾。

现场并没有完全按照毛老师原来的谱子演唱，而是采用了根据韩书记意见修改的弱拍子引起音的版本。韩书记说，弱拍子起音可以增加弹性，表现青年人的青春活力。

我们把向毛老师汇报演出情况，毛老师很高兴，按着我和启明的肩膀说，这首歌是青年人的歌曲，就不要署我的名字了。

那一年，毛老师已经年近六十，说她淡泊名利似乎有些牵强。毛老师对“名”是有追求的，当时她已经获得了‌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优秀班主任、德育特级教师等殊荣，但是她还不是中共党员。毛老师说，就算我现在不是共产党员，但是我会永远用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我坚信我总有一天会成为共产党员的。

毛老师说，爱孩子是教师的天职，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为你们做事也是天职。说这还摸了摸我们的脸颊，我的心里顿时用上了一股暖流。

定了定神，我问毛老师，当年您为什么你要让最调皮的同学当班干部。

毛老师说，他们都是好孩子，调皮就是为了表现自己，让他们当班干部，他们就有了表现的机会，也有了一份责任，更可以激发出他们的积极性和潜能。孩子是需要我们教师发现他们的特长，加以鼓励。

毛老师在那个年代就有了这样的思想并付诸实施，不能不说是超凡脱俗，卓尔不群的。

毛老师的这一思想影响我整整一生，是我发现人才，结交朋友，辅导孩子的基本法宝。

后来我从报纸上知道，毛老师入党了，时间是1984年6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