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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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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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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藏这样过年(原创)

一说起过年,人人都期盼,因为过年可以得到压岁钱,可以吃肉吃到正月十五,有火炮放,有新衣穿,有零食吃,走亲戚多少能得到一点实惠,包里有钱可进电影院、进小人书馆了,我称每年的这个月为黄金月,实至名归。

但毕竟是儿时的事了,好印象全留在心里,及至上个世纪75年离开家参加工作经历过年一些事儿,才发现成人过年其实只浮于字面上,无法与童年给人喜庆、期盼、实惠的内容类比的。

参加工作的第一个春节,是在西藏修建扎木大桥时过的。伙食团做了些牛肉、腊肉搭配的菜,排队买好端回板房时,菜已经凉了,汤上漂浮的冷牛油,菜里凝结的油脂,感觉好心情也被冷冻,再饿都无法下箸。后来在24K、在翻过嘎隆拉山(多热拉山)一路往墨脱修路的几年中,过年的菜品大体如此,因为随时要往前搬迁,能够带在身边的衣食都是精减了的,所以,想给自己搞特殊都难,越深入墨脱越吃不到鲜蔬肉,只能吃煮腊肉汤放的脱水菜,油和菜在锅里翻腾,一股子哈喇味随处可闻,盛在碗里浮上厚厚一层油腻,菜吃下去如同嚼蜡。

即便如此,虽然在山高水远荒无人烟的地方过年,气氛还是有的,先要打扫个人卫生,我们在雪地捡来枯木,用铁桶把雪水烧热,因为帐篷外倒吹风又烧湿柴,帐篷里浓烟滚滚,呛得眼泪鼻涕直流,简直是流着泪洗完澡的,冻得哆哆索索地穿上干净衣服再到伙食团排队,那里已聚集了不少人,不时爆发热闹欢快的笑声、起哄声、叫喊声。因为个人的碗少菜多,一个班几个人或者关系铁的小团体,就用洗脸盆来装菜,当然不排除洗过脚的盆,艰苦年代,那些顾忌和讲究一概免了。打回来的菜饭端回去时大都冷了,放在床上大家围拢来站着吃,几杯酒下肚,眼睛红了,脸也红了,说着想家的话,聊着好吃的东西,嗓子哽咽了,不停地敬酒干杯,眼泪慢慢淌了出来,渐渐哭声先是抽泣后来嚎啕,没有艺术美感的嘶吼,叫妈妈的、叫爷爷奶奶的,比着高低音行进。酒精把人性的粗鄙、冲动、野性、疯狂表现得淋漓尽致,最终当这阵势头儿的顶端转变了路线,那些伤感的、想家的、诙谐的、红色的知青歌、老情歌、电影歌,波澜潮起般,一首接一首沾着酒气、哭声飞出喉咙,涌出帐篷、漫过黑夜,淹没了整个金珠河,撞击山谷远远地回荡,又回旋为冷冷的寒风呼啸而来,再飘向万籁俱静的原野;还有喝酒喝高了耍酒疯打架的、乱窜门子倒在别人床上不走的,把平时不敢说的话,掏心窝子的鼓捣出来,或找出雷管插入很短的导火线当鞭炮放,由于大脑迟钝点火不利索,雷管把手掌都炸烂了,过年过出了血淋淋的噩梦……

直到第二天,大家又生龙活虎地窜帐篷,互致问候,好像昨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集体式的大遗忘,群体意识的隐形,梦幻般在每个人身上演绎有形无痕、青春善变的无心无肺。但是,过去了多少年,记忆的痕迹还是悄悄在扩展,当我们这群人已经儿孙绕膝,沉浸新年快乐时,觉得多了一种怅惘,不由得想起塑造了我们理想的雪域山水,想起丰满我们质感青春华年的墨脱,她的温柔娴静,只要轻轻地抖动悠长岁月,走不散的我们再远都将十指紧扣,在成都、在拉萨、在重庆、在全国各地,总会重温那段过年流泪、流血、流汗的疯狂岁月……

离开墨脱后,在昌都行署大院的新单位过年,那是有保障的盼头,不再为过年惶恐,不再闻到有哈喇子的肉味,遥视单位到内地置办年货的大车,正奔忙于川藏线上往回赶,和我的心情一样急切笃定,即便穿过我头顶的北风,像腊梅撒在瓦片上的雪花,也觉得那么的温柔怡人,浪漫可心。在年关的最后两天,大车回来了,单位集体出动把车上的年货卸下,东西还真不少,堆在园子里占了好大一片。办公室的同志开始忙碌,分捡归类,每人一份,唯有猪坐墩重量大小不一,为了以示公平大家抓阄,每个纸团上写明此坐墩的重量,如果超出了应得的部分就补钱。其余的还有蔬菜、两个皮蛋、一包腊制香肠、一只冻鸡等等,已经很丰富了。后来,随着城乡、边疆差距的缩小,我们每年分到的年货都有改变增加,反而过年的劲头成为疲态,不如过去那么渴望了。

到了小年,去邮局给老妈寄钱寄信,不管这一年自己有无节余,总得有所表示。自己有了单位分的基本年货还不够,比如对联、鞭炮烟花、小零食、糖果、点心等要在昌都的大小商店买,汤元心子、糯米粉在食品厂买,富强粉在武警部队买,年货差不多备齐了开始准备柴禾、倒挃炉子捅烟筒、做卫生、贴对联,洗澡换新衣服,年三十晚上吃过年饭,时辰到了下楼去放爆竹,大院里已经有孩子或者家长在一箱一箱地放烟花爆竹,尖叫声欢笑声爆竹声,好似从烟花里跑出来散到天上,特别的喜庆。放完了爆竹再看电视,对于瞌睡比较好的我,守岁很难,一般等不到半夜两点,就带着伤感睡了。

因为是单身,在藏过年是很寂寞冷清的,出门北风呼啸大地冰冻,铁灰色的天空像铅块压在心中,见到别人家里团圆,又不能乱串门,无电影院可去,又无人邀请去家里玩,只影孤身变得像个压缩器,抽空了美好留下了恶劣情绪,心里那个悲凉的况味,比之寒冬更烈。自初一起,我尽量做些排遣难过的事,比如弄一桌饭菜请来一干单身朋友凑热闹,酒桌上闲聊,再分成南北两派划拳,我不喝酒只划拳,常常得胜让己方没酒喝。吃完喝完我把火炉烧旺,桌子收拾干净,朋友围坐一圈开始玩棋牌,一玩就是一天,其间陆续有单身汉来加入,房间里热闹非凡,俨然成了单身之家,有玩通宵的,有回去补了觉再来玩的,反正牌桌上没断过档。春节过完接着过藏历新年,大家玩得白昼颠倒,朝夕不分,浑浑噩噩过完年,除了年货吃得差不多、眼睛通红人憔悴外,连上班时间几乎忘了……

在物质匮乏年代的西藏过年,年前的挂大红灯笼、喝腊八粥、祭灶神到进入过年的撞钟上香、逛大庙会、闹元宵、舞龙、游百病等等内的地民俗活动,在边远地区、艰苦地区、高原地区是体验不到的,自然是少了年庆的内容。但我特别留恋在西藏过年和平凡的时日,藏汉朋友们聚集一起无拘无束,真性情真面貌凝成友谊的光芒,吃饭不争一口多,分享不差一分少,帮忙不图有回报,信任不计远和近,谁有痛有泪有苦有喜,都会不设防的告诉你,借一个肩膀给他依靠,伸双手为他拭泪,彼此得到极大的支持和安慰,树立新的信心,又会破涕为笑直面明天的不幸,在远离亲人的雪域,这种简单、纯粹、透明、真挚,已超过了治疗生理疼痛的药品,胜过严冬坚冰的冻裂,胜过世俗物质的诱惑,照耀在几十年岁月的磨砺后,大家见面依然亲切如初,那些让人活得太累的欺诈、谄媚、功利行为,如暴露在高原的太阳面前,无所遁形,这——就是西藏感情。

而今的西藏,过年是要什么有什么,市场的年货琳琅满目,城乡的年味红红火火。转折在新旧时代之间,无论寂寞的、热闹的过年,那都是生命驿站触手可及的片段,影印于时光的雕板,越摩娑上面的凸点墨痕越深,即便那些往事已经发黄变脆,再经不起岁月的风吹雨打,但真实的感受立体心中,是我对过西藏年念念不忘永葆鲜活的怀想和追忆……


            2020年1月28日 写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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