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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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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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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蟹螺堡子

    一听到“蟹螺”二字,就会联想到海洋动物,不错,在石棉县江坝村蟹螺堡子藏寨聚居的萨巴就告诉我,这个寨子存在以前是海子,神仙来了将这里的海水蒸发后,他们的祖先始在此地定居,世世代代过着简朴、安宁且与世无争的牧猎生活;“蟹螺”的第二层的意思是此地的山势顺河谷海螺般上行,故得名;第三层意思源于尔苏人居住地以前的海子流干后,出现了几个巨大的海螺,便是“蟹螺”的音译。

    蟹螺堡子在清代时期形成规模,原属清代松林地土司所辖“四十八堡”之一,堡子里的村民,是被界定为藏族的尔苏人,讲尔苏语,其分布主要在四川省雅安市的石棉、汉源和凉山彝族自治州的甘洛、越西、冕宁、木里等县,为先秦时期至北南下的古羌人部落后裔,最迟在唐代初期迁徙于此,已有1200多年历史,早于当地生活的彝族。据民族史考证,蟹螺堡子因为深藏于横断山脉峰峦重叠、高山峡谷区域的“藏彝走廊”,尔苏藏族文化保存相对完整,被国内民族学专家称作“中国尔苏藏族第一堡”。

    初冬的天色阴云密布,松林河上飘着牛毛细雨和雪粒,把大山洗涤得清新明澈,我们来到蟹螺堡子,尔苏的祭师“萨巴”王福有已组织好身着盛装的欢迎队伍,在村口的小桥头列好了队,有领头人用松枝燃起了煨桑。煨桑是藏民族联盟、征伐、祭祀、庆祝胜利、获得战利品、袪病除邪、法会、召集部落大会等所举行的一种古老仪式,借着飘渺的香烟来表达祈求战神、赞颂神灵保护、壮大部落声势、迎接贵客莅临的意愿。

    从村道走上来,就感受到热闹的气氛如松林河溪流汩汩奔腾,弥漫在整个堡子,尔苏人唱起了欢快的歌,敲响了祈福的锣,盛装的村民亦歌亦舞,歌声悠扬满山飘荡,笑语喧天绕村萦谷;客人穿过煨桑散发松枝香味的袅袅青烟,走到萨巴跟前,只见他左手拿一装有清泉的铜瓢,右手持一枝清翠的树枝,口中念着吉祥的经文,一边往客人头上、肩上、身上撒上神佑福至的灵泉,之后,客人便从笑靥如花的村民手上接过镶银酒杯,喝下迎接客人自酿的白酒,那醇厚浓烈的酒劲,把冬天的寒气驱散,浑身感觉暖和如春。饮酒完毕再过木桥,完成欢迎仪式。

     去往祭祀广场的木桥下,河滩长着两棵相望对揖的麻柳树,树高约20米,繁枝累条参差的树身已现中空,品相苍老古朴,衬托灰色的天空,显得虬劲幽寂,气象深远。萨巴说,这是寨子里的神树,它们的干儿干女多得很,到过年过节,各家各户要来给神树供香,树下的香炉起堆堆,今年涨水冲走了香炉,有一口水井也冲埋了。细看河里,果然石沙零乱,水流冲刷的痕迹历历在目,可见洪水的无情。

     跟随萨巴来到祭祀广场,他说,这里的房子以前是石棉48堡里最好的,1948年彝族下山来把堡子全部打烂烧掉了,村民用玉米杆杆盖房子,现在的房子是灾后新建的。他指着一呈U型的院坝说,这里就是蟹螺堡子的海子中心,院中停有摩托车,可见这儿的经济有相当的实力了。

     在一处碉楼前,萨巴说这是他祖上建的家碉,旧社会当地土匪很多,土匪来了,全部村民到碉楼里躲避。碉楼有四层,建得很坚实,躲进去把门关上,抽掉梯子,就是独立的堡垒;碉楼不大的窗口作了望,向外呈梯形,朝内的窗子边框宽,可以在上架枪、写字,内储粮食、水、柴禾、武器等,可坚持一两个月存活;碉楼里有个活口通到河边,防御功能很灵活;他指着一根横在房子正中连接首尾的全木墙基说,这是一根全木。我可以想象长成这样长大的树木那得多少年,盖房用再伐下来,在崎岖不平的山林拖到堡子,那会是多大的工程呀?

    碉楼的建材主要取自天然片石,墙体厚度超过一米,一般火炮难以攻克,修建工艺不用吊墨线和测量,直接垒砌就能保持标准的尺度,尔苏人的智慧,真的相当高超。过去碉楼房子老化了,现在这个碉楼是按照老房子的式样原基址复原的,已交给政府管理保护起来了,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而这位萨巴,也称祭师,亦是尔苏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者,在省上有职称,曾以三个月时间,被清华大学邀去讲授尔苏人神秘的历史文化,是个文化宝库哩。

    看过了尔苏人的建筑,祭祀广场上盛装的尔苏妇女扬手摆裙跳起了原生态舞蹈。藏族孩子生下来就能歌善舞,这个两岁多的小男孩站在舞蹈圈子里,像模像样的踢着脚,叉着腰,随着节奏转圈,不小心摔在地上,逗得大家开心不已,我们也加入到队伍翩翩起舞,陶醉在欢乐的海洋。

    兴奋才刚刚开始,萨巴又指挥村民抬来了蒙着红布的酒坛,并用小刀在红布上割开两道口子,插入两根细铜管。萨巴扶着铜管开始虔诚地诵经,然后招呼我们可以喝竿竿酒了,酒的滋味甘甜醇厚,一喝下去就不想停口,大家轮流去喝,有的不会吸吮,总是喝不到酒,又急又不甘心,引得旁观者笑不可抑。

    萨巴乘兴告诉我,以前有一个土司叫王应元,是他的祖宗,也是尔苏人称颂的天官。当年石达开来到松林河畔准备渡河时,王土司用计迷惑对方,用小钢炮轰击石达开的营盘,造成重大伤亡。但不管源自何种说法,王天官不仅神一样存在于尔苏人传说中,他的智慧功绩,也在当地一直倍受后世者的敬仰和尊崇。

    我问萨巴在此地居住了多少代?他说有二十七、八代,六百多年了,掐指一算,应该是在明永乐初期,他这一族就移居于此了,确实很古老了。

    问起萨巴尔苏人有没有自己的文字,他说,尔苏人的“萨巴文”是图画文字,有专家通过比对认为尔苏图画历书是“国宝级”的文化宝藏,甚至比商代甲骨文字更为原始,比东巴图文还要古老,图案有日、月、星辰,牛、羊、马、猴等动物和山川、树木、花草等地貌植物,用不同颜色表现不同的意义。每当祭祀、迎神、农事、婚丧嫁娶、求财、远行、巫医等,萨巴会根据组合的图案预测吉凶,确定日期。

    尔苏人的民族服饰非常好看,他们头上缠的黑色和白色头帕,引起了我的好奇,萨巴说,头帕可防寒防风,作绳索之用,当保暖毯子,可在野外潮湿处作坐垫用,也是种装饰,这都是祖先的习俗,我们一直传下来的。这么简单的服饰就有如此的功用,尔苏人将合理利用资源发挥到了极致……

    还没有走完整个蟹螺堡子,就已经发现了这么多值得深究细写的古老文化,我觉得笔再快也记不了,脑再好也不灵了,参观的过程萨巴还告诉我,蟹螺堡子后面有座叫乌扎之达的神山,到环山鸡节八月初九到十二这几天,全堡子男人要上去祭祖敬山神,堡子里12岁以上的妇女是不能上山的。堡子里如有老人过世,要开路,把放有祭品的糍粑、酒、油、鸡蛋、豆腐及好吃的石板拿上山去,跳萨巴舞,唱远古的歌,为过世者送灵魂,一直送到贡嘎山上;每年各家各户都要拿白鸡公,放在山上的玛尼堆堆上敬拜贡嘎山,它是冕宁、九龙、石棉三个县的总神山。

    尔苏人崇尚原始苯教,相信万物有灵,盛行白石崇拜,据传祭师念经可以骑着鼓飞走,祭祀要宰杀牛羊,实行血祭;其环山鸡节有诸多内容,如做佛事、行法令、祭天、祭地、敬山神、祭祖先、敬先烈、敬死去的乡亲,庆丰收、祈年、过年等,山上祭完下山来,大家围着篝火喝竿竿酒,唱“始祖碑”歌、不分男女老少均跳锅庄至通宵达旦,真是热闹又快活。

    在这个古老的堡子一定有古老的婚俗,萨巴说旧社会这的婚俗是订娃娃亲,或指腹为婚,或两家关系好开亲。娃娃长大后,要请介绍人上门提亲,得带上三斤酒三把叶烟,一块大腊肉,富裕点的牵一只羊去定亲,经双方家长同意后,那时13至19岁儿女就可结亲了。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萨巴请我们到堡子新开的民宿就餐,进了餐厅,一大盆炭火燃得熊熊喜庆,围坐火塘边,喝着热腾腾的茶水,一身的寒气尽数散去。很快,餐桌上摆满了藏式菜肴,有当地的火灰玉米模馍,腌制的风味香肠腊肉,清花亮色的石磨豆花,粑粑腊肉炖鸡,凉拌罗卜干,生态青菜碧绿如玉,红糖糍粑又甜又脆又糯,最好吃的是小红豆烩酸菜,酥软的小红豆汲了酸菜的味,入口化渣,又下饭又开胃,好吃得不行;配餐酒是粮食自酿的,色如红琥珀,轻啅一口,舌齿覆满香润稠甜,说不出的舒爽,饕客们再饮几口,微醺上脸,热气泛眼,有些飘逸有些奋然,说笑声渐渐大了,犹觉似仙非仙,慢慢进入了佳境,连我平时滴酒不沾的,这次也喝下了两小杯,尚感酒意未足,还想喝已不可再得……

    而这时,做饭的尔苏人夫妻,手端酒杯,到客人面前唱起了《敬酒歌》,大意是:远方的客人翻山越岭来了,我没有来接你,你们辛苦了,我没有好茶好水招待,只有敬上一杯酒,祝福客人吉祥如意;今天是大雪的好日子,客人来了正是一年中最好的一天,祝福客人身体康健,年年走好运。我们在一片喝彩声中喝下了祝福,喝下了尔苏人的真诚热情,喝下了他们对美好明天的憧憬。

    乘着酒兴,参观了堡子里的民宿,萨巴说,来这里拍摄原生态的、度假的、避暑的、参加节庆的游客不少,旅游旺季每天接待200人以上,新开的咖啡馆、饭馆适应了当下各种需求群体,还有其他的接待项目正在开发中,力争以自己的品牌吸引更多的人来旅游。村口有一厕所,是由以前的牛棚改进的,造型别致,很引人注目,成了当地人改变旧习惯的一个标志。

    大半天时光如梭,那些传说、那些秘而不宣的历史还没有看完听完,那些高高低低的景致还没有赏完,我将离开蟹螺堡子。这个满身是迷的千年寨子,它的古老神秘,它的至简至纯,藏卧于高山之间,河流之上,犹似一颗天然璀璨的宝石,镶嵌在青山绿水中,白云苍穹下,熠熠生辉,充满野性而又温婉,大气又细腻,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人间仙境。我在这儿得到淡泊的灌顶,看山即彼岸,拈草为世界;村民们赐我一份心灵祥和的亲切,佛法指引一般,予我空灵行路远方,予我省视黑夜烛照,我放纵自由雀跃,随意抓一把这儿的气息,堡子里绝美的画卷缭绕眼前:当不倦的云雾、雨丝和承载光影灵性的动物及依恋娴静的人们,徜徉婆娑如盖的树荫间,当秋天挂在堡子的门扉上、同玉米一起金光灿烂的老人向我微笑,有种怦然心动的澄澈和领悟,窜出心脉,嫣红了熙熙攘攘的梦幻;还有早已向往却不能走近的生活,在这里无痕的标出驿站,缩短了我寻觅理想栖息的跋涉之路,站在堡子的任何一方,近在咫尺,触手可得的景物,使我汹涌的尘嚣渺然无存,胸臆一片豁然,不由沉入返璞归真的禅境,望见那飒飒一草一木的芳菲,摇曳千年不倦的韵律,散发在尔苏人与世无争的步履,真是从容得安之若素,纤尘不染;走近那落落一桥一屋的静谧,蔓延岁月不息的炊烟,飘动于堡子世外桃源般的天空,欣然旖旎得心旷神怡,安宁隽永……

    我生怕扰动这远古的精妙,小心地放慢呼吸,轻轻地抬起脚跟,从心底将美景酿制,即使不喝酒已经醉了,不牵手已经痴了,自己身轻若一天霞蔚,嵌进这里的风景,那么恬淡,那么惬意,那么淳朴,那么柔曼,只愿在这儿的冬日,与自然浪漫到地老天荒,与尔苏人共享一生暖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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