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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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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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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肩而过的诗意

一位写诗的朋友说,所谓诗意,就是落雨的清晨,你倚窗而立,去数那打在玻璃上的雨滴,一滴、两滴、三滴……“等你数到五十滴的时候,诗就诞生了。”

朋友的数学不太好。我猜测,“五十滴”多半不是个准数。但是,他的见解着实挺有趣的。

又一轮夜班开始了。掐指算来,自2005年起,我已断续值了14年夜班。

夜班是一场黑白颠倒的逆天游戏。生物钟调的是“美国时间”,对夜的依赖感与日俱增,和白天的花花世界渐趋陌生。跟朋友开玩笑,自嘲白班时是“做人”,夜班时是“做鬼”。老友约聚,总会在电话那边笑问:“这些天是‘做人’还是‘做鬼’啊?” 总得到“做鬼”的答复之后,邀约也便渐渐稀疏了。

今晚,签完版面,不经意间走到窗前,忽想起诗人朋友的“诗意论”。既非清晨,亦未落雨,玻璃上当然是寻不见“五十滴”的。

窗外那个繁华路口,在几道纵横交错的霓虹烘托下,俨然成了别样的舞台。自十二楼望去,川流不息的车,如同一只只各怀心事的甲虫,朝着不同的前方愚拙爬行。明暗不一的车灯,像一双双满腹狐疑的眼睛,无神地打量着舞台边被夜幕吞没的香樟、樱花和天鹅湖。细想想,每辆车里,兴许都载着一个隐秘、复杂的故事吧。呈现于舞台的,只是故事的断片,没有开头,亦没有结局。

忽然,耳畔传来几声忽高忽低的鸟鸣,尖细又急促。用心去听,那叫声里,似乎带着一丝凄婉,很像是一只巢中的幼鸟在拼力呼唤外出的母亲,抑或是落单的情侣在焦急寻找自己的同伴。车水马龙的嘈杂,让这叫声显得那么弱小无助。如果不是凭窗凝神,是根本听不见的。那一刻,很想打探这声音背后的故事,可惜,薄薄的一层玻璃,把世界隔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

上世纪二十年代,顾随先生曾撰文述及他的一场偶遇。

一天深夜,他路过一条冷僻的街。街边,有一座败落的小杂货铺,铺外挂一盏煤油灯,灯下有个水果摊。摊前置一桌,桌上有把破壶。桌边,一位粗衣妇人低着头,塌下眼皮,在做手里的针线。她的身旁,坐着个样貌忠厚的男人,光着膀子,露出风吹日晒的铜色皮肤。他一边端壶润嗓,一边看着手里一本破旧的小说,有时候,他会念出来,津津有味地读给她听。

忽然,两个人同时觉得这书的某地方有趣,便同时抬起头。她的眼睛离开针线,他的眼睛离开小说,你看我,我看你,相视一笑。接着,两人又低下头,做活的做活,念书的念书。

顾先生大为感动,“天使连开神光,展开双翅,在他们头上飞来飞去。四围的空气都变得神圣而甜美!我在街上一个黑暗犄角里立着,看见以上所经过的事情。看到末后,我眼里涌出热泪来。我的血涨起来,心突突地乱跳,好像要离开腔子。”

他说,他本来要经过这铺子往前走,却没有胆气去撞破这一团神圣而甜美的空气……

顾随不愧是才情横溢的一代大师。在黯淡夜色里随心捡拾诗意,甚至不必借助一扇玻璃窗。一街,一桌,一灯,一壶,同样搭起暖意融融的舞台。

顾先生的感怀,有点儿类似泰戈尔笔下的“静坐时光”。

风雨交加的中午,诗人无心写作,便操琴弹奏深沉的《马勒尔雨曲》。所爱的人从卧室岀来,轻轻走进书房,轻轻坐下,低头做了会儿针线活儿,然后怔怔地望着窗外的烟雨。

雨停了,诗人的曲儿也弹完了。她起身拢拢秀发。

除去这无声的动作,她没有别的表示。留给诗人的,便是“雨丝、琴曲、闲坐、幽暗浑然交融的一个中午”。

泰戈尔说:“充斥历史书的是帝王和征战的廉价故事。但那天中午相对静坐的一段时光,像无价之宝,珍藏在岁月的金盒里,这只有两个生灵知晓。”

不知什么时候,耳畔的鸟叫声停歇下来。路口,两辆飙行的摩托,粗暴地闯过红灯,迎着一双双无神的眼睛,一溜烟远去。湖对岸高楼上的霓虹,早已熄灭了。

又一个清晨来临时,有谁还能记得那几声凄婉的鸟鸣呢?即使有雨,打在玻璃窗上的,也多半是“帝王和征战的廉价故事”吧。

静静地想一想,有时候,诗意不正如这鸟鸣吗?隐蔽在夜色里,缘起则现,缘灭则逝。跟我们擦肩而过时,连句招呼都不会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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