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葵

去山里拜访画家朋友。他正专心画一幅《残葵》。

画布上，那些花儿竟是黑色的，线条枯瘦、扭曲，衬在灰色的背景下，透着触目惊心的阴郁。

画家说，他崇拜梵高，热爱向日葵。去年冬天，他动手在屋旁种了一片葵，期待着花儿绽放时，用画笔向偶像致敬。

想不到，今年雨水太多，花开不久，花瓣就都变成黑色，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每天，画家都去看望这些花，很难过，也很失落。山坡上也有阳光，却没长出梵高笔下那抹明亮的黄色。

有一次，画家放下茶壶，摘取一片花瓣，摆在手心，细细端详着。残瓣枯槁瘦弱，通体淡黑，或许已死去多时了。可是，它的身姿依旧那么优美，像一柄利剑，正迎着头顶的阳光舞动。

画家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他告诉我，那一刻自己的心情，不是悲悯，是发自肺腑的震撼。他猛地体悟到，“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于是，一路狂奔，冲进自己的茅屋，支起画架，不顾一切地挥起画笔。

这一画，就是整整一个多月。那幅《残葵》，仍未完成。

画家对我说，时间是最神奇的颜料。屋后的那片葵花，将在画布上永生。黑色，不过是生命的一种境遇。人们向以结果品评周遭的人和事，往往忽略了过程。“你真的用心凝视过这残葵了吗？明亮的黄色，都藏在这些淡黑的背后。命运不济和顽强不屈是一体的，太阳种在残葵心里。你看到这过程了吗？”

听了画家的话，再看画布上的花瓣，似乎真的是片片挺拔的，活力四射，生动感人。画面里的山坡，也似乎栽着一段被压缩的时光。放慢这时光，便能隐约看见，浓云之外，有阳光的影子。而每一片花瓣，正面向阳光盛开。画家说，迎着死亡行走，才能遇见生的真义。

茶尽数盏，风起云聚。

辞别画家朋友，沿着荒草齐腰的小径下山。不一会儿，雨便落了。

回头去看，茅棚若隐若现。茅棚边，并无残葵的影迹。或许，时间不只是颜料，也是一把锋利的镰刀，收割着过程，收割着人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