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战争剧里,有人问老兵:“你是英雄吗?”老兵答:“我不是英雄,但我和英雄并肩战斗过。”
我很喜欢老兵的这句回答。
做新闻30年了,仍乐此不疲守在哨位上,跟这句话有很大关系。30年里,偶尔闪现的一丝懈怠,被身旁的镜子一照,顷刻就灰飞烟灭了。
一
采访中心的这次记者例会,主讲人是摄影记者王从启——外号“隔壁老王”。前不久,身着防护服的老王登上《安徽新闻界》杂志的封面。会议要挖掘的,就是这幅图片背后的故事。
图片拍摄于今年2月的一个上午。是时,新冠疫情正在江淮肆虐,老王端着相机,走进了省立医院新冠重症病房。
此前,老王一直战斗在抗疫一线。去过菜市、口罩厂,跑过发烧门诊、疫情监测站,在合肥数十个地标拍过疯传网络的短视频《疫情之下:静静的合肥》。老王说,之所以要进重症病房,是源于一个担心——多年之后,自己老了,有人问起,庚子年发生那么大疫情,你在哪儿?你做了什么?作为摄影记者,镜头中没有前沿阵地的影像,说不过去。
老王跟好几家医院联系,大多都婉拒了。后来,省立医院的一位主任跟他说:“你想清楚了,这不是演习,是真刀真枪地打仗。”既是打仗,就难免有风险。家中的二宝只有两三岁,老王的爱人一直揪着心。当省立医院终于同意接纳时,老王很兴奋,他尽量以平淡的口气把这次采访描述成普通的出击。他跟爱人说:“做记者的,遇到大事了,该上,不能不上。”那天,爱人发了条朋友圈,但把老王屏蔽了。她知道老王的脾气,不可能改变主意,但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担心。
临行之前,老王专程上街,备足了可供数日之用的粮食、蔬菜和生活用品。他知道,从重症病房出来,自己将面临14天的隔离期。而家中,只有爱人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
离家前的那天晚上,老王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跟医院约定的时间很早,他怕早起会影响妻儿。凌晨,他给妻儿做了稀饭,放在厨房里热着。随后,背起相机,轻轻带上家门,没有惊动里屋的亲人。
说到这里,老王的眼眶有些湿润。
尽管前期经过半天培训,穿戴防护装备仍然花了很多时间。医生告诉他,出来时,你带进去的一切就都是污染物了。老王不在意其他东西,唯独担心的,是手中的相机——这是他的武器。前一天晚上,他用保鲜膜将相机缠了三层。
老王说,进门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个战士,正冲入战火和硝烟。
进门之后,他才发现,真正的战士不是自己,而是穿梭在身旁的医生和护士。防护服如同白色的战袍,呼吸机和针管才是武器。枪林弹雨中,自己不过是个记录者。
老王端起相机,争分夺秒地按着快门。英雄就在身边,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记录他们。一位医生告诉他,不少同事去了更艰险的武汉,都是深夜接到命令,次日凌晨就出发,有的甚至来不及跟亲人道个别。其中有一位,临行前留下一封遗书,含泪跟爱人说:“如果我平安归来,请不要打开这封信……”
讲到这儿,老王的眼里又泪光滢滢。
防护服下,每个英雄的形象都差不多。不同的,是胸前用水笔书写的名字。专心拍摄的老王,忽然发现镜头里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江飞飞。
“你是省艾滋病诊疗中心的吗?”“是啊。你是……?”老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两人都十分激动。老王不止一次采访过江护士,没想到此番竟在战场上相遇。护目镜很模糊,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老王感觉到,这一刻,大家的心离得那么近。
老王在病房里捕捉的瞬间,都发在新安晚报、安徽网和大皖客户端了。老王说,他一生都不会忘掉那些瞬间。
隔离的14天里,老王从未出过酒店的门。整理相机里的图片时,他感觉自己仍站在英雄们中间。有一天,他收到一件快递,是泡藤片,同事叶晓寄的。老王说,接到包裹的瞬间,他的心里暖暖的。随后的每一天,他都会喝一杯泡藤片。
老王说,那几天,他突然很想家,很想报社里的伙伴。
二
老王发言的时候,我一边认真作着笔记,一边打量着坐在身边的这群人。这是跟我朝夕相处的一群人,是我年轻、平凡的后辈,是爸妈疼爱的孩子,也是儿女仰仗的父母。可是,战疫期间,他们却都是战士,是我心中不折不扣的英雄。
叶晓是一位“90后”记者,孩子尚在哺乳期。可是,大年三十的中午,一接到安徽启动重大公共卫生一级响应的指令,跑卫生口的叶晓便毫不犹豫地丢下碗筷,第一时间投入了战斗。
疫情期间,叶晓最先发布了“探秘安徽定点医院隔离病房”的视频,最先专访了安徽首位支援武汉的专家马红秋,率先全省媒体梳理了16地市确诊病例活动轨迹。无论是《为什么安徽多家医院防护用品告急?》、《医生讲述合肥首例新冠肺炎痊愈患者诊疗过程:他刚开始嗓子疼到发不出声》,还是《安徽部分确诊病例自述无武汉接触史 为何会发病?》、《中国科大附一院回应“广场排长队”:露天候诊避免交叉感染》、《一女子武汉回合肥后23天发病?合肥市卫健委官网已更新病例》,叶晓的N篇重磅稿件在安徽网上都超过了百万点击量。
疫情期间,每天除了四五小时的睡眠,叶晓几乎是在全天候地采访和写稿。她的一幅边奶娃边写稿的图片,在内部传阅后,深深感动也极大鼓舞了并肩作战的小伙伴们。
1月30号,我没能第一时间看到本报梳理的确诊病例消息,立即打电话提醒采访中心主任夏丽霞。夏丽霞说,她也注意到了,已问了叶晓,叶晓告诉她,凌晨的时候,感觉实在撑不住,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耽搁了及时整理,她很内疚。放下电话,我忽然鼻子一酸,后悔不该打这个电话。
2月20日,中国记协官微刊发《“90后”记者逆风绽放》,浓墨重彩地点赞了全国的六位战疫优秀记者,叶晓便在其中。
老王开讲的这次例会,朱庆玲没有参加。她仍在病中。如果我知道小朱的病情那么重,是决不会作出1月28日那个决定的。
那天晚上7点多钟,采访中心主任夏丽霞打来电话,兴奋地告诉我,朱庆玲已从黟县老家赶回合肥,强烈要求补充到一线。她转发了小朱的微信:“主任,我在合肥了,随时可以安排我采访了。”
当时,战疫行动打响不久,各项工作都在摸索和磨合中,公众对疫情信息的需求相当强烈。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的一线采访力量亟待加强。作为骨干记者的朱庆玲主动返岗请战,无疑是个好消息。事实上,也正是有了小朱的加入,此后,安徽卫生系统的权威战疫信息,新安晚报几乎都能做到第一时间采集和发布。
2月1日深夜,网上曝出惊人消息——“合肥有人倒卖捐赠政府部门的口罩”。小朱监控到这一传言后,立即循线追踪、深入调查,在短短一个多小时内,她分别采访了当事人、当事企业以及网传的政府部门。2日零点左右,安徽网和大皖客户端及时发布了一条权威的澄清报道,一锤定音。稿件刊发后,几分钟内便在全国各主流媒体及腾讯、新浪、百度等各大网站登上显著位置。在抗疫关键时刻,这次午夜的有力发声,如同“定盘心”,迅速消除了公众对政府的误解。
小朱在岗位上坚守了近20天。2月中旬,医生强令她立即动手术。直到此时,我才知她的病有多么严重,才知她一直是带着病痛守在阵地上。夏丽霞告诉我这个消息时,声音是哽咽的。我跟她一样难过,也十分内疚。
跟小伙伴们聊天,我曾经说过,战斗打响时,我的心里通常会很矛盾。“一方面希望看到你们冲锋陷阵去杀敌,另一方面,又非常担心你们有闪失出意外。”
三
1月29号下午2时45分,我在朋友圈发了这样一句话:“疫情报道开始以来,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忧心过。或许,很多年以后,都能清晰地忆起这一刻。”那个下午,我很难熬。
一个多小时前,前线传来一条惊人消息:参加疫情报道的合肥市媒体的一位同行突发高烧,已入滨湖的一家医院检测。项磊和王从启,都曾跟这位同行共同采访,有过近距离接触。这也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项磊他们就不能回家,也不能回报社了。他们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呆在自己的车里。
安排隔离酒店时,我对项磊他们的处境十分担忧。脱去战袍,他们不过是个平凡的父亲、儿子、爱人,可意外的发生,瞬间就让他们有家难回。
那天下午,我们一直在跟各方联系,了解那位发烧同行的检测结果。
作为有着10余年从业经历的“老干探”,自疫战打响的第一天起,项磊就始终冲在第一线。正是项磊和刘旸这两位老记者率先突击,点燃了众多年轻同事的激情,新安的采访、编辑、融媒体等各个工作群,也才响起了铿锵战鼓,飘起猎猎旌旗。项磊完成的疫情稿件不计其数,其中一篇在新安官微上发出,只用了20多分钟,就突破了“10万+”。而此刻,“老干探”正困在街头的车里。如果真有什么闪失,我们如何向他的家人交代?
担心延续了整整2天。终于,我们等来了那位同行的两次检测结果:均为阴性!得到确切的消息后,我长舒了一口气,对群里所有参战记者说:“必须再作强调,安全第一。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将这场仗继续打下去。”
这话,听起来有点书面化,其实每个字都是滚烫的,都发自内心。
很多人都知道陈牧写过一篇影响很大的评论,题目叫《跑赢谣言和恐慌 不能靠冷冰冰的数据》,可有谁听到过2月2日晚话筒那边几个人的哭泣?
有谁知道,大雪纷飞的晚上,吴永泉深入疫情监测点,发现帐篷里被褥单薄,立即给区长电话,提醒改进?基层干部忠于职守,新安记者践行责任,区领导从善如流,不正是疫情中一道美丽的风景吗?
如果没有始终冲在一线的钟虹,大年初三,新安或许难以第一时间发出“关注防疫薄弱的农村”的呼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农村,农村,还是农村》。
省委书记在新安晚报的一篇报道上批了字,太湖殉职村官成为全省典型。有谁知道,这篇报道的背后,蒋六乔放弃了回乡陪86岁老母亲过年?
当然,还有更多的小伙伴——采访中心的,编辑中心的,融媒体中心的——那一段,新安的采编团队,似乎没有一个人退后......
透过眼前的一张张面孔,我看到这支队伍,走过27年风雨,骨头仍在。有骨头,一张报纸才立得住。
第二天,报业集团召开党员大会,隆重纪念党的99岁生日。一批优秀党员戴着大红花,光荣地走上主席台,其中就有叶晓。
现场掌声如潮。坐在台下,感觉自己像是挤在夹道的群众中,迎接凯旋的英雄。
为他们鼓掌,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