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老友闲聊，分享半百之年的趣事。罗君笑言：“最有趣的是，梦越做越真实了。”

罗君半生坎坷，早年大学毕业、国企下岗，随后摆地摊、办轧钢厂、卖凉皮、贩手机、开书店、做二手地产，如今租了郊外一块地，兴菜种水果，自嘲“生如一梦，碎得心痛”。

罗君说，年轻时血气方刚，做梦总是天马行空。不论美梦恶梦，都是编排明天的。如今不然，梦几乎不分美恶了，只有过去，只剩下赤裸裸的真实。就好像人上了年纪，连性别都在淡化似的。

这两年，罗君离群索居，专心农桑，却并不孤独。“晚上比白天热闹，有梦陪着。”他笑道，梦里去的，似乎都是老地方，遇见的，也都是老熟人。梦里的事，有悲有喜，有怒有哀，跟现实中几无二致。

前几日，罗君梦见了早年的工厂。徒弟参加全市技改大赛，捧回大奖，得了80元的奖金，抵过一月工资呢。他和徒弟一样欢喜，一直笑到醒。

他抬起右胳膊，展示肘部的一道血痕：“这是昨晚做梦留下的。”在大学围墙外的河里游泳，上铺的兄弟呛水，危在旦夕，他赶忙去救。没想到，耳畔传来“轰隆”一声。睁开眼，原是自己滚落床下，胳膊被床沿划了个口子。

罗君说，有一次，他梦见当年谋生的凉皮摊。窝在街角，很不堪。可不知为啥，居然有人凶巴巴跑来，要抢他的破拖鞋。细看之下，对方竟是最要好的朋友。哀求无果，惟有嚎啕。正无路可逃时，猛地醒来。脸上，满是泪痕。

罗君感叹，当年的梦，远在天边。梦里就知不是真事。如今这梦，就在眼前，真假莫辨。我们可以不当真，但它真的能伤到自己。

大家笑着端杯，以茶代酒敬罗君以及罗君的梦。人过半百，每个人都明白，苦也好乐也罢，心头泛起的每一片涟漪，都是一把刀，都能伤人的。

我暗自庆幸，自己这半生，从来记不得做过的梦。梦过了，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