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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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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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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由心生

【壹】

放鹅,是我对童年生活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初夏的傍晚,夕阳像一只橘红色的气球,懒洋洋地悬在西山顶上,小村被几缕淡淡的炊烟缭绕着,不远处的渔塘上像是披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薄纱。

赤着膊,着一条短裤,手持小竹竿,沿着铺满青草的田埂走走停停。十几只小鹅都在身边的小溪里,一边吃着嫩草,一边快乐嬉戏,不需要太多留意。

肯定要捧一本小人书的。关羽、岳飞、花木兰这些英雄人物的形象,经旷野的风拂过,分外刻骨铭心。待每只鹅的颈项都粗了一圈,我会心满意足地合上手里的书,号令溪中的小伙伴打道回府。

溪水不急不缓,清洌至极。鹅群像一队温文尔雅的漂流者,路过也便路过了,除去一阵轻微的水声,不留半点痕迹。

孩子的心是一丝不挂的。就在这样的黄昏,满眼茁壮的禾苗,披着余晖,深深扎进洁净的心田。庄稼拔节的声音,把整个世界装进一幅绿色的油画里。

好多年过去,这幅画竟未落一粒灰尘。

【贰】

作家贾平凹在《我是农民》里讲过一段亲身经历。

小时候,家里很穷,他到离家很远的山上砍柴。第一次在山顶砍到硬劈柴,总希望能多背一点。往下走的是盘山道,细如绳索。心慌腿颤地走了10里,终于能放下背篓歇息一会儿。“我瞧见身下的沟堑里是那样壮观,云如棉絮一样一片一片浸上来,伸手是抓不住的,但你脸上感受到了潮湿和柔软,一阵风后,又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10米之外的崖头上,孤独地长着一株不知名的花。那花如血般鲜红,迎着寒风摇曳。他几乎被荒冬里的那一道亮色惊得目瞪口呆。

很长一段时间,那朵花始终开在他的脑海里。

后来,跟当地一位文化人聊天,他说到那朵花,惊奇地问:“冬天里,怎么会有花开得这么鲜艳?”文化人不紧不慢地答:“它可能一生就只让你一个人看到了自己的美丽。”

贾平凹说,上大学之后,他把文化人的话写进一首诗里。

细想想,若无与困苦拼争的砍樵少年,一抹怒放于凛冬的冷艳岂不被这娑婆世界无情地辜负了?所谓初次邂逅,或许就是阔别重逢的另一种说法吧。

【叁】

在欧洲人的探险史上,首先发现太平洋的,是西班牙的巴尔沃亚。

为了黄金和珍珠,这位殖民者率一支军队横渡大西洋,穿越巴拿马地峡,于 1513年秋的一天,来到一座大山前。

面对挡路的印第安土著,巴尔沃亚命令部下疯狂杀戮,血洗了附近的村落。终于,他从一名土著俘虏口中得知,爬上那条山脊,即能看到尚不为人知的“南海”。

殖民者领60余众去攀登那座高山。快接近顶峰的一刻,他命令全体人员停止前进,谁也不能跟随他。

他不愿跟任何人分享这第一眼望见未知大洋的荣誉。

他为这伟大的时刻深深激动,“心狂跳着,左手举旗,右手举剑,独自缓慢地向上攀登。”

他终于伫立在山顶,眼前是一片非凡的景色:在倾斜的山后面,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不为人知的海洋,迄今它只萦回于人们的梦魂,从未有人亲见。多少年来,哥伦布和他的后人都在寻找这片传说中的蔚蓝,但均未成功,而现在他却亲眼望见。他被一种意识所陶醉:自己的眼睛是第一双映照这片海的欧洲人的眼睛。

他砍下一棵树,做成十字架,刻上西班牙国王的名字。在他充满血丝的眼里,十字架伸向两边的横木像是能把两个没有尽头的大洋——大西洋和太平洋紧紧攫住似的。

四个世纪后,这一瞬间被茨威格写进一本名著。书中,杀戮的血红只是新世界身后一块潦草的布景。眼中的血丝,被抽象成历史推进器的一根根导线。

【肆】

2002年初,报社同事顾群在安庆潜山县的余井乡挂职,我随副总编辑李今枚前往探望。顾群兄热情地邀我们去登天柱山。

殊不料,时值大雪初霁,天柱山封山了。经当地朋友通融,管理人员专为我们开了一趟索道,特别叮嘱,上去后略作停留就要下来,千万别往山里走,积雪很深,太危险。

 “天柱晴雪”本是古南岳一景。不过,“晴雪”之雪指的是山巅上的砂砾,在艳阳映照下,晶光四射,莹然如雪。

我们的运气很好,下了索道,便撞见货真价实的“天柱晴雪”。不见一个游客,仿佛眼前的雪山只属于我们几个人。俯视苍莽,顿觉心与天齐。

雪有数寸,晶莹剔透,在午后的阳光下,赤子般诱惑着我们。大家决定冒险走一段。

我走在最前面。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适应之后,也就脚步轻快起来。

转过一段山道,忽然发现,几位同事已被甩在后面。白雪覆盖的石阶上,只有我一个人。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头顶跳跃,片片积雪从树枝上悄然滑落。

就在此时,我听到身旁传来一阵极其奇妙的声音。循声而去,但见山道旁有一股细小的溪流,表层完全是结着冰的,冰下却缓缓流动着初融的雪水。水流极小,且流得并不顺畅,像一群横冲直撞却又频频受阻的孩子。水声透过冰面传出来,化为一串妙不可言的淙淙耳语,像是金刚怒目,又像是菩萨低眉。

我蹲下身子,忘情地凝视着冰下时断时续的水流。

那一刻,一切都归于虚无。人间最动听的音乐,也抵不过这耳畔的“冰语”。

十几年过去,我常跟朋友们忆起这次天柱之行。若不曾独拥过一座雪山,不曾把自己的心捧向遥远的天际,是无法听到那不可思议的世外天籁的。

【伍】

尼采说:“人类的生命,不能以时间长短来衡量,心中充满爱时,刹那即为永恒!”或许,他是对的。时间,只是我们的幻觉。

无论我们的周遭是一尘不染的田埂还是荆棘丛生的山崖,是腥风血雨的欲海还是其大无外的空谷,“一”,就是一切。一念起,便有刹那;一念灭,即见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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