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晌午,阳光真好。不出门转转,是对天意的一种辜负。
去一趟市里吧,坐公交去。开车太堵,地铁又全是低头族,惟有坐公交车,可以看见真正的风景。慢是慢了些,难得一段闲适时光,实在不必在意赶路的速度。
公交报站时,“藏洼”、“朝阳”,还有“海阳”啥的,有些地方听来相当陌生。好久没坐公交进城了,这些地名,给人身处他乡的错觉。
七八位大妈鱼贯而入,本来空阔安静的车厢,立即热闹起来。其中一位高声招呼:“往后坐,高一些!我喜欢高!”另一位笑:“想高,你去坐飞机!”又有一位笑:“坐火箭吧,更高!”公交的大半行程,都被大妈们的笑声铺满。临下车了,“往后坐”的大妈一个不慎,跌坐在车厢后方的阶梯上,同伴嬉笑如潮,“后坐”满脸通红。跌跤,可以是悄悄的,也可以是隆重的。进了圈子,就很难有真正的自在与自由。
黄山路附近的几所校园,如今都划归中科大使用。崇尚科教的合肥,对这所顶级名校真是用尽了心力。窗外是科大的一幢老宿舍楼,30多年前,我当学生时,曾去这幢楼里求过职,岗位是清洁工。
记得梅山路口原是非机动车管理所,如今却成了废墟。印象中,那是一幢上了年纪的老建筑,围墙内矗立着一棵形态奇异的古树。城市里的树,通常都很不幸。似乎没有一块土地,真正属于它们的根须。人们常打着发展的旗号,对它们挖来挪去,肆意生杀。我家附近一条路,原有两排浓荫蔽日的白杨,一年前说锯就锯了,至今仍身根异处。
环城公园是老头老太的天堂。下棋的、跳舞的、打太极的……淡定舒展,不紧不慢,如同一段轻柔抒情的钢琴曲,正在露天音乐厅缓缓奏响。合肥人的幸福感,多半就藏在这晌午的公园里吧。
“康妮”居然还在,只不过已改成宾馆。30多年前,它是合肥的第一家咖啡厅,主要接待外宾,服务员都是懂英文的大学生。
那时候,三孝口也是这座城市最发达的商圈。如今,它跟我一样,也不可阻挡地沧桑了。破损的水泥路,低矮的旧砖楼,狭窄的小胡同……,沿七桂塘的香街东行,一路冷清得让人心痛。实体店被挤兑得差不多了,却找不出对手是谁。街南的一条窄巷,阳光越过坡度极陡的台阶斜射下来,隐隐透着伤感。
图书城里的顾客,比预想中要多。光顾“公务员考试用书”的最多,“文学”圈也算热闹,“哲学”家们却很孤独。人在书架前,自然变得安静。身边有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席地而坐,默默翻阅着威尔·杜兰特的《哲学课》。半小时后,他悬手而去,喃喃道“怎么哪本书就要七八十?”我在书架前消磨了两小时,买了几本书。
图书城外,两个四五岁的孩子,边走边玩。突然,一个孩子以平铺直叙的口气说了句:“我妈妈是说打就打!”我禁不住笑出声来。简单一句话,却动感十足,画面感极强。你用心去听,多少脱口而出,都能一语惊人的。
走进益民街一家包子店,已是下午一点半。要了一碗牛肉饭。等店家炒饭时,我翻开了《星云禅话》。书中收录百余公案,星云法师一一点评,故事生动,义理深彻。
有一则公案是,一天深夜,利踪大师站在僧堂前大叫:有贼!众僧闻声齐出。大师抓住其中一位学僧:“我捉住了!”学僧惊惧:“禅师,你弄错了,我不是贼!”利踪不放手:“是就是,为什么不肯承担?”学僧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师笑而说偈:“三十年来西子湖,二时斋粥气力粗。无事上山行一转,借问时人会也无?”
有道是“擒山中贼易,抓心内贼难”。无数个平常的日子,就跟今天一样,我们一直被眼、耳、鼻、舌、身、意六贼尾随着,毫无知觉。公交上、街巷中。或在图书城里,我们都不曾为此惊惧过。
牛肉饭粒粒如沙,像是夹生了,口味远不如自己做的。不过,时候不早了,肚子已饿得咕咕叫。吃饭的时候,就吃饭吧。这份炒饭的分量,还是很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