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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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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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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春

春天一到,各种雅集邀约纷至沓来。

在有的人看来,似乎只有呼朋引伴、阔论欢歌,才不至于辜负这个生机蓬勃的季节。冰雪和严寒远去,人的欲念,就像洞穴深处渐次苏醒的蛇,一条接一条鬼鬼祟祟钻出来。每一截摇颤的蛇信,都竭力说着死去活来的谎言。又一轮生存游戏开场时,它们并未真正领悟,冬眠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

对雅集邀约,我大都选择了婉拒。在我眼中,初春,是最宜闲居乡村的。而初春的黄昏,最宜独自去空寂的山野漫无目的地走走。

屋西的山坡上,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桃林。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蜿蜒林间。沿着小路悠然徐行,四周阒无一人。唯有桃花深深浅浅,随心所欲地绽放着。信手按下快门,便得万般妖娆。柔风送来阵阵鸟鸣,或如情人软语,或如游子长吟。满眼的“春光懒困”,让人不由自主念起“可爱深红爱浅红”的诗句来。不知当年杜工部,可曾有过这远离人声、独步花丛的幸运?按说,他不会没听见桃花和鸟鹊之间的悄悄话。

走着走着,蓦地发现,脚下的林地上铺满了桃枝。跟一旁的桃树相比,除了横七竖八匍匐于地之外,一样是花儿艳红,叶儿嫩绿。显然,这是刚刚修剪下的新鲜枝条。

每至花开时节,总有一些桃枝会遭遇厄运。剪除的理由,只是因为它们没有按照人类的意愿生长,被认为是妨碍收获的不安分者。有一小部分,甚至是剪刀一念之差误伤的香魂。这一地夭折的残花,若是黛玉撞见,又会流下多少“殷红片片点莓苔”的伤心泪呢?

其实,每一朵桃花都有权利自由地绽放,随性地凋零。如果花儿是一面镜子,剪刀的暴虐和花锄的温婉,不过是镜子里照出的人类妄想。

转过山坡,是一座小村落。村前有一口池塘。满塘皆是残荷。

小时候,是不可能在春天看到如此景象的。一到冬天,人们便会放干荷塘的水,将塘藕从淤泥里采出,挑到集市上去。如今,日子过好了,村民也就懒得过问这廉价的莲藕了。

一位作家曾和他的挚友讨论过荷花与爱情的关系。他的意见是,真正懂得欣赏荷的人,才真正懂得爱。爱荷的人,爱它花的娇美;花凋之后,爱它翠叶田田;叶残之后,爱听打在上面的雨声。朋友却不以为然,觉得残荷不可赏,因为“欣赏别人的孤寂是一种罪恶”。洛夫说,朋友的这句淡然轻责,让他慑服。

而此刻,我眼前的这一池残荷,却如同一幅浓淡相宜、错落有致的水墨画,铺陈在蓬勃热烈的春光里。塘边,环绕着金黄的油菜花、红白相间的萝卜花,还有大片大片说不上名字的野花,星星点点,五彩纷呈。塘角的一棵水杉尚未苏醒,但它笔直粗壮的身躯上早已生机萌动,根根野藤援树而上,竞相吐绿。塘边,一位老人正举着长长的钓竿,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残荷间的涟漪,悠然自得地抽着烟。塘柳之下,几只刚刚上岸的麻鸭,正旁若无人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这塘边哪有什么孤寂?作家想象中的孤寂,跟这一池残荷又有何干呢?文人们欣赏与否,都丝毫不会阻挡水面下正在蓄积的向上力量。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是把寂寞和孤独弄混了。

尼采说:“寂寞是一种对别人的饥渴。”也就是说,所谓寂寞,就是“你对你自己来说还不够——你是空虚的。”于是,每个人都想在周围建立各种人际关系,借以欺骗自己,忘记自己是寂寞的。但是,人的欲念不灭,寂寞就会一再冒出来。没有一种热闹的人际能够隐藏它。所有的热闹都脆弱至极。在内心深处,我们很清楚一点:即使自己身在人群中,也是跟一群陌生人在一起。甚至,对自己来说,我们也是个陌生人。

那孤独又是什么呢?“孤独是一种正面的感觉,那是感觉到你自己的本质,那是感觉到你对你自己来说是足够的——你不需要任何人。”

哲学家的话,听来挺拗口。通俗一点说,寂寞是一种心病,而孤独,则是一种治疗。读大学时,我曾把一句尼采名言写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孤独!你配吗?”

面对一池残荷和满地落红,文人们祭出妄想的剪刀和花锄,不过是想掩盖自己逃不脱的寂寞而已。

作家龙应台讲过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有一次,她远离尘嚣,蛰居山庄数十日。新年前夜,几个朋友来山居相聚,饮酒谈天。夜深,大伙儿起身下山,赶在新年来临前去和家人相守。五分钟后,一位诗人从半路上来电,欲言又止:“午夜一哄而散,把你一个人留在山上,好像……”龙应台写道:“我感念他的友情温柔,也记得自己的答复:‘亲爱的,难道你觉得,两个人一定比一个人不寂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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