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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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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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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秀

我去找春秀的时候,春秀已经走了。她给我留下了一张纸条,告诉我,她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叫我不要找她。她还告诉我,她不准备打这场官司了,那钱,那土地,她决定放弃了。还有,她已委托同事向厂里递交了辞职书,所以这次就不再回深圳打工了。 至于到哪里,她只字未提。 我赶忙拨打她的电话,打不通。再翻看她的微信,业已看不到她的头像。我知道,她已经把我拉黑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会子会到哪里去呢?我不禁为她的未来担忧起来。

春秀是我的邻居,也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我们两家还沾亲带故,所以我们相处得特别友好。这次她娘病故,我特地请假陪她回家来奔丧。就在前几天,我们一起把她娘送下了地。本来我们约定,等她娘过了头七,我就陪她去打官司,官司一结束,就一起回深圳。谁想,她娘昨天刚过了头七,她今天就先拔腿走人了,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心想,就算你决心要走,临行前,你总得给我说说清楚吧?否则,我怎么能够放心?反正我也拦不住你,你怕的是什么?再说,你走人就走人吧,你还把我拉黑。你说,我们还算不算好朋友?难道你一辈子都不想与我见面了吗?难道你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吗?难道家乡就这么不受你待见?

这些话又何须去问呢?我心里清楚得很哩,诺大的一个家乡,还真的容不下她哩。我那般发问,不是在责怪她哩。相反,我在心里是更加地同情她哩。

我俩是同龄,今年都是35岁。在家乡,像我们这么大的女孩子早都成家了。我就是在十年前成的家,已在县城买了房,买了车。如今孩子正跟爷爷奶奶在城区读小学,小日子过得是其乐融融。可春秀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没房没车没钱,可以说是两手空空。面对此情此景,你说春秀怎么能够忍受得了?是什么造成春秀现在这个局面的?你听我细细给你道来。

春秀的父亲从小就是个“二流子”,正事从来不干,专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说谁个好人家的女孩子会嫁给他?所以他到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个。那年,拐子从云南、四川等地骗来了五六个女孩子,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不到半天工夫,那些长得好看点的女孩子都被领走了,只有一个女孩子长得又黑又丑的,无人问津。春秀父亲当时也在场转悠,但他苦于腰包里没钱,没敢开口。他深知自己的条件,想找好看点的不可能。于是,他一方面恐吓拐子,一方面与拐子讨价还价,最后把八千元压到三千元买下了那位姑娘。按说,这是违法的事儿,但村里光棍多,村干部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开始,春秀父亲也不嫌弃春秀娘,就那么地将就着过日子。待有了春秀哥哥和春秀两个孩子,家庭负担日益加重起来的时候,春秀父亲开始挥起了拳头。

那年夏天,春秀父亲一到晚上就头上绑个电灯,满稻田边去捉青蛙、牛蛙,一次次地,卖了不少钱。他还嫌不过瘾,开始做收青蛙、牛蛙的买卖来。不成想,那一日刚起货,就被派出所捉了个现行。不但青蛙、牛蛙被没收放生,还被罚款、拘留。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春秀父亲烦透了,他常常无缘无故地暴打老婆、孩子。一家人都怕他,看见他就像见瘟神一样地躲他。

到了冬天,春秀父亲又开始打起野鸡兔子来,家里人明知道这样做违法,但也没有人敢劝他。那一日,他正在市场上兜售野鸡兔子,又被派出所捉了个现行,他就再一次地被没收赃物、罚款拘留。春秀家的债务就更大了。

这都不说了,关键春秀父亲还经常偷人家鸡,偷人家猪,有好几次还被人家捉了个现行,都闹得是一地鸡毛,要是其他人,头都可以夹裤裆里了,他却和无事人一样,嬉皮笑脸地说:“还给你,还给你,毛都没少一根,你还嚷嚷个啥?”。他还偷过人家耕牛,这在当时可是犯法的事儿,可他一点儿也不以为是多大的事儿,许是穷疯了的缘故吧。那一日深夜十一二点钟,人们都熟睡了,他悄悄地把拴柱叔家的老牯牛牵出牛栏。谁知他刚赶着拴柱叔家的牯牛出了村口,就碰见了从外村回来的王老伯。王老伯问他:“这不是拴柱家牯牛吗?这么晚了,你牵它干什么去?”他一阵慌乱,掩饰着说:“我明天借他家牯牛犁地,现在想找片好草地,让它吃个饱。”王老伯嘀咕道:“夜晚放牛?稀奇。”说着一片狐疑地走了。他却更慌了,知道事情败露,瞒不住了,就丢下牯牛,撒腿就往家跑。这事后来要不是村支书出面,他至少要被判个三年五载的。

这也不说了,他还翻人家墙头。这事说起来也很搞笑的。他也不知听谁说的,杨叔晚上不在家,他想,这是个机会,就壮起胆子,去翻杨叔家墙头,撞杨叔家的门,没人回应他。他就在门口哀求道:“好嫂子,我亲亲的好嫂子,开开门好吗?想死我了。我给你摘了一篮桃子哩,快来尝尝鲜吧。”杨叔猛地把门打开,吓得他屁滚尿流,赶忙翻墙头跑人,慌乱中,又从墙头跌下来,被杨叔一顿暴打。当时,杨叔家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要是一般人,都能臊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他可倒好,笑嘻嘻地说:“打得好,打得好,打死了,你我都省心了。”愣是叫人拿他没办法。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春秀父亲的坏名声在这周围十乡八村的被传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春秀父亲还不思悔改,心情变得越来越暴躁,常常无缘无故地摔东西乱骂:“这也不让动,那也不让碰,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他还喜欢喝个小酒,没钱买,就去赊账。村里人都知道他的脾气,一句不合就变脸,三句不讲就黄腔,谁敢不赊给他?他喝醉了,就开始打人。家里人不是大的被打得哭,就是小的被打得喊,没有一天的安宁日子。有一次,春秀的娘顶了他一句嘴,被他打得在地上游。春秀娘嘴里不停地喊:“我不啦,我下次不敢啦。”他都没住手。最要命的,是没人敢过去劝,谁劝他就盯上谁,就像那热粘皮一样。再后来,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他被逼得跑出去打工了。这一出去就是二三十年,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就像那老鸡孵完小鸡撂窝一样,他把整个家都给撂得了。

春秀父亲出去打工的那一年,春秀哥哥正上初中,我和春秀正上小学。春秀家里没有了主劳力,种田都是靠请人种的,家里的困难可想而知了。其实,请人也是请不动的,春秀的姑父就不肯帮忙。春秀娘每次去求他的时候,都被他侮辱得抬不起头。要不是村子里有几个好心人看不过眼从中帮忙,春秀家的日子真没法过下去。她父亲只从走后,就没往家里寄过钱,春秀和他哥哥常年穿着破旧的衣裳,学费是一拖再拖。春秀一家就是这样一天天地熬日子。那年年底,出外打工的老乡纷纷回家过年,唯独不见春秀的父亲。后来,陆陆续续地从老乡嘴里得知,春秀的父亲已经和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在一起了,那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村里人都骂春秀父亲鸡不抱抱蛋,都骂春秀父亲“不少债”。这个“不少债”那是骂人的话,就是败家、不正干的意思。那段时间里,村里人饭前饭后都在谈论春秀家,说,三间低矮的茅草屋,一个常年咳咳唠唠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这日子怎么过?

春秀娘在人们的鼓动下,也曾带着春秀去找过春秀父亲。就在那年春节后,她们跟着村里外出打工的人,来到了春秀父亲打工的城市。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春秀父亲。一般小三见到原配,都唯恐躲之不及,可那个婆娘一点也不慌张,也不搭理春秀娘,只顾和春秀父亲吃喝谈笑,丝毫不把春秀娘儿俩放在眼里。春秀娘实在受不了了,冲上去和那婆娘撕打了起来。没想到,遭到了春秀父亲的一顿拳打脚踢,之后把他们赶出了家门,撵他们滚蛋。春秀娘凄惨的哭声,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有好心人过来劝解春秀娘,并把她们拉到了小吃铺,买东西给她们吃,了解到他们的情况后,决定帮助她们打官司。可当她们再次来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春秀父亲已经搬了家,已不知去向。春秀娘又是一阵伤心裂肺般地嚎啕大哭,之后,她们绝望地离开了那座城市。至此,春秀对她的父亲已彻底失望了。

春秀娘也曾想过带春秀到城里来打工,可一来春秀还在读书,城里虽然也能读书,可春秀娘知道,那书她们读不起。二来她身体一直不舒服,病歪歪的,会有哪个厂子愿意要?就这么着,春秀娘死活都要在村里熬着。

就在春秀娘从城里回村不久,春秀的哥哥下学了。面对这样的家庭,他无脸上学,也无心上学,更没脸呆在家里。这年春天,春秀哥哥也出外打工了,他这一去,也再也没有回来。有人传说进了传销,有人传说误入了黑煤窑。总之是他再也没有回家过。

春秀和她娘相依为命地度日子,日子非常之艰难。田地没法种了,总不能一辈子请人吧?春秀娘就将其中的一部分地白送给人种,换来那人帮着耕田犁耙。虽说这样解决了耕田犁耙方面的问题,可一到农忙季节,春秀娘还是感到累得不行。村里有个老光棍,就瞅着机会帮助春秀娘,春秀娘自然是感激。谁知不久,村子里就传出闲话来,有的说看见春秀娘和老光棍在玉米地里抱着亲嘴儿,有的说看见老光棍半夜三更地跑去敲春秀家窗户。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有人还故意对着春秀指指点点。

春秀不知哭过多少回了,她恨自己为什么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自己有个劣迹斑斑的父亲也就够了,如今又增加个这样的母亲,这个家真正的没法待了。

春秀不想在家待的那年,正赶上我们中考。我学习一向不好,没有考上高中,我决定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春秀不知怎么知道了,非要跟我一起去打工。其实,她成绩一直很优秀,那年已经考上了县一中,大学的门已经向她招手了,可她不愿意再读书。

就这样,我俩相伴着一起去深圳打工,合租一间房子,好得就像亲姐妹一样。经过几年时间的历练,春秀一点一点地成长了起来,从员工做到班长、组长、拉长。按说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心里清楚,这一路走来,充满了艰难和心酸。她被人指责过,被人谩骂过,被人诬陷过,被人告恶状过。她都一次次地咬紧牙关挺过来了。可这次,我真的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辞职?我在心里不停地嘀咕,多少艰难你都熬过来了,这次你就怎么挺不住了呢?是不是因为你的拉长位置被人取代了?经理不是说了吗,等有机会还会让你上的。春秀,你这一辞职,这茫茫人海的,你上哪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你就怎么知道没人再欺负你了?如果再有人欺负你,谁会来照顾你?我为你的出走不放心哪。

其实,我非常理解春秀。

她羡慕我,羡慕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真的。虽然我什么都不是,可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在她眼里这就够了。

这几年里,我就像候鸟一样,过年返回家乡,过完年再返回深圳打工。那年春节回家,父母安排我去相亲,因男孩长得帅,又都是同一个村子里的,知根知底,我就同意了。第二年,我们就结婚了。婚后夫君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春秀不得已和另外一位打工者合租了一间房子,离我们的房子不远。我常常看见春秀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也暗暗地为春秀的婚事着急。我曾多次地为春秀拉线搭桥,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失败的原因最后毫无例外地都牵涉到她的家庭。虽说村子里喜欢在选择婚姻上有这样的打比方,即“买猪不买圈”,意即人要好就行,至于家庭并不重要。可事实上,春秀的姻缘每次都绕不过家庭这道坎。

就说那次我帮春秀提亲吧,男孩是我表哥,是我舅舅的儿子,心想这事我能说上话,十有八九能成。那天,春秀和表哥见了面,一番谈吐后,双方都很满意。可当我舅舅知道是春秀时,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我们是什么家庭,她是什么家庭?难道你不知道吗?胳膊肘往外拐,是成心要害我们家还是怎的?告诉你,就是你表哥打八辈子光棍,也不和她做亲。”春秀闻之,痛哭了一个晚上。

又一次,我一个亲戚的亲戚托我给他介绍一个对象,我刚提春秀的名字,他就拒绝了。本来这事也就这么算了,反正我也还没同春秀提,就当没发生过一样好了。没成想,我的这位亲戚的亲戚到处宣传,说春秀真不要脸,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那样一个破落户儿,还想鸟登高枝,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事不知怎么让春秀知道了,又哭了一个晚上。

春秀真的灰心丧气了,我后来再为她介绍对象,她都能躲则躲,不抱任何希望了。

这些年,春秀大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少出去玩,也从不回家去。她怕进那个家,她更怕见家乡的人。她这几年的工资大部分寄给了她的娘,余下的工资她都用来买书了。她通过自学,已经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书。这在我们这一茬打工人中,可谓是佼佼者了。

可我一直搞不明白,春秀这么优秀,为什么一直得不到家乡人的认可呢?

那年,邻乡有个也在深圳打工的小男孩,疯狂地追春秀,本来春秀是不愿意的,因为她心里有阴影,她怕事情不成,自己会受到伤害,反倒不如不恋爱的好。可禁不住小男孩的死缠烂打,最后她答应了。那年春节她跟小男孩回了家,小男孩一家欢欢喜喜的。吃饭时,男孩的父亲问她家住哪里,父母亲姓啥名谁。春秀不说还好,一说出父母亲的大名,当时小男孩的父母亲脸色就变了,大骂小男孩:“我们一个正正经经的人家,你怎么给我们找这样一个货色?”春秀当时脸就挂不住了,捂住脸哭着跑出去。小男孩要去追,被他父母亲双双拦住。这次,春秀已经到家门口了,但是她还是没有回家,是一路哭着回深圳的。

也许有人会说,只听说有剩男还没听说有剩女,如果有剩女,那也是挑肥拣瘦,自己把自己给剩下了。说得有几分道理,可这能怪春秀吗?不错,村里是有几个不嫌弃春秀的男孩子。可那都是些什么样的男孩子,不是斗大字不识几个的小混混,就是一字不识的憨得不透气的傻小子。要春秀把自己的一生交给这样的男孩子,春秀怎么能够甘心?

至此,春秀不再恋爱了,她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除了上班,其余时间一门心思地用在读书考学上。春秀身上的书卷气,不知不觉地吸引了同一个班组的,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这位大学生成天围着她转,姐姐长姐姐短地叫。这事不知怎么让与我们一起来深圳打工的家乡人知道了,于是,风言风语就在厂里传开了。这个说:“老牛还想吃嫩草啊。”那个道:“你那种家庭,可千万别祸害了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学生啊。”

春秀知道后,又是痛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再上班的时候,春秀就不再答理那个大学生了。大学生莫名其妙,跑去问熟悉春秀的人。不知哪个嚼舌头的,把春秀家的真实情况说了个底朝天。再以后,这个大学生再也不找春秀了。

春秀在家乡苦,在厂子里苦。可她的这份苦有谁能够理解呢?

一天,从没联系过她的姑父打电话给她,说她的娘病重,正在县医院住院,要她赶快回家服侍。春秀没有回话,只是往娘的账户上打了两万块钱。谁想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她姑父就带人到厂子里找到了她。她姑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她:“白眼狼,你娘白养了一场。你是她的亲生闺女,她生病了你边都不沾,你还算个人吗?难道你要指望我们不成?想都不要想,门都没有。谁家没有事做?谁又有那个闲心去管你家那些个破事?那我这次为什么又要来管你家这些个破事呢?还不是你们一个个地都跑了,现在在村子里,只有我们这一家子与你家沾亲带故了。你娘病了,谁也不去管,乡亲们找不到别人茬,就拿我们家煞气来了,一股脑儿骂我们狼毒心,没人味儿。我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哪天受过这个窝囊气?你赶快给我死回家去照顾你娘,不要叫我再背那个骂名了。如果你要不明白这个道理,我看你那书就白念了,黑墨水就灌阴沟里去了。”

提起这个姑父,春秀气得无话可说,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的份儿。春秀记得,当年她和母亲上门求这位姑父帮助犁地的时候,就是这个亲姑父,把她们骂了个狗血碰头:“一家子都是烂狗屎,让我去给你们犁地,眼都瞎了。”最后,还是我父亲看不过眼,找了几个邻居帮助春秀家犁地的。

还有,春秀出来打工的时候,连路费钱都没有。她跑去跟她姑姑借钱,她姑姑不但不借钱,还嘀嘀咕咕的废话一大推。恰巧又被她这个姑父听见了,又是一顿开骂:“你哥临走跑来借钱,我们借了一百块。如今连个人影都不看见,这一百块钱算打了水漂了。现在你又跑来借钱,我们家是银行啊?我们家上哪偷钱去呀?真的一家子都是吸血鬼。”春秀没想到一分钱没借到,还白挨了一顿骂,就一路哭着跑回家。最后还是我为她垫了路费。

如今,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姑父,跑到这里教训人来了。你说春秀能不生气吗?可生气有什么用?闹得一个厂子都沸沸扬扬的,春秀只得跟他回去。春秀在县医院服侍她娘二十多天,这是春秀外出打工多年后第一次与娘见面,看着娘瘦弱病恹恹的身子,春秀的泪水又来了。她哀叹娘的不幸,她更哀叹自己可悲。她想,自己并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并不想挑战命运。只求和普普通通大众一样过一个平平淡淡的生活,然而,却是如此的艰难。这不该呀,她怨老天这样对她太不公。

春秀待娘病情好转后,就匆忙赶回深圳。这次面对她的是拉长位置被人取代了,经理安慰她从员工做起,等以后有机会再提升。真实情况是这样,早有人觊觎春秀的拉长位置了,只是春秀太优秀,他们找不到机会。这次春秀请假时间太长,他们终于找到理由了。春秀无奈,只得认了。谁叫自己脱岗二十多天呢?你不在位,事情总得有人做呀,这怨不得别人。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事发生一年以后,春秀的娘走了。那天,我和春秀一起回乡为她娘奔丧。

春秀娘的丧事是她的姑父和姑姑出面办的,也还算体面。事毕,姑父和她算账。姑父对她说:“伢啊,这次你娘在县医院住了三个多月,都是我和你姑姑一起伺候的,知道你忙,就没叫你回来。你娘的手术费、治疗费花了十几万,这十几万,都是我和你姑姑多年的积蓄啊,现在通过新农合报销,返回来八万多,这八万多应该返还给我们。还有,你娘的丧事,也是我们伸头办的,人家来随礼,也都是奔着我们来的,你家多年都不随人家礼了,就是有几个老亲四邻来随礼,又能有几家?再一个,你娘丧事一办完,你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那乡亲们的礼钱谁人来还?还不是指望我们去还去?另外,所有丧葬费用也都是我出面去赊的,我还要去和人家一一算清楚。所以,人们的随礼钱三万多,也应该归我。至于零头尾欠的其他钱,连同在你娘病床前的照顾费、误工费,我们都不要了,也算我们对得起你了。我想,你可怜见的,一个人也不容易,我怎好意思问你要钱去。罢了,罢了,算我上辈子欠你们的,这次统统给还上了。”

当时我也在场,我心想,我以前可能误会春秀姑父了,他真的是个好人哩。春秀却没言语,待她姑父走后,她跟我算了一笔账,这几年她寄给她娘的钱二十万都不止,她娘一辈子省吃俭用,不可能手边没有钱,很可能那十几万都是她娘的。我听了后,不禁一阵阵心口发凉,感到了人心的险恶。

那天,安葬好春秀的娘,大家陆陆续续地都散去了,春秀却长跪她娘坟墓前嚎啕大哭,我怎么劝她,她都不听。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老光棍站到了我们旁边,他对春秀说:“孩子,哭吧,你娘心中苦着哩。”他又说:“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是喜欢你娘,是抱着她想亲嘴,是敲过你家窗户,可你娘都没答应。她对我说,如果你要想那事,要想胡来,那你以后就请别来帮忙了。她还说,她虽然长得丑,但她还想要这张老脸哩。我听了你娘的话,知道你娘不是那一种的女人,从此以后就打消了那份念头,只帮助你娘干活,不求回报。你娘苦于无奈,为了生计,顶着重重压力,接受了我的帮助,这些年来,你娘就是这样熬过来的。”

我和春秀都静静地听着,看不出老光棍还是这样一种人,也想不到春秀娘还是那样一种人,我们心中都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之情。老光棍叹口气说:“你娘生病的时候,是我送她去的县医院。第二天你姑父不知怎么知道了,急匆匆地赶到了医院,指着鼻子把我大骂了一顿,说我一个外姓,无缘无故地插足他们家庭内部的事,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叫我赶快滚蛋。他不知听谁说你娘身上可能有钱,就到处翻你娘的存折本,还逼着你娘说出密码。我记得存折本上有十一万多元哩,新农合报销后肯定有剩余,孩子,你得了多少?”

闻听此言,我和春秀都惊愣地说不出话来。老光棍见春秀不说话,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想走,又想再说些什么。最后他吞吞吐吐地说:“你不要怪我多嘴多舌,我真的不是挑拨离间。还有一件事,我不说放在心里难受,前些日子土地确权了,你家土地都被你姑父给确权去了。那是你家的土地呀,就算你以后出嫁了,不要那土地了,可还有你父亲、你哥哥哩。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们在外混不下去了,跑回村里来,结果连一分土地都没有,他们怎么去养活自己?你可得想想办法,把这土地要回来呀。”

这事春秀知道,春秀回家奔丧那天,就听到了众人议论土地确权的事,她去找村主任要土地确权证书。村主任告诉她,她家的土地,被她姑父要求登记在他家的确权证书上了。春秀傻眼了,她家四口人的土地,现在一分也没有了。

春秀去找她姑父,她姑父说:“你要那土地干嘛?谁人去种?难道要回去养蛇?”春秀说:“地你可以种,可确权应该归我呀!”姑父说:“你可真没良心,你娘生病,你娘的丧事,谁人跑前跑后?现在同我讲确权来了。再说,你以后迟早会嫁人的,要哪土地干什么?难道要背着土地嫁人去?话说回来,谁又能证明那土地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那可明明白白写在我的本子上的。”春秀含着眼泪跑回家,她知道,土地是要不回来了,要想要,除非打官司。一打起打官司来,就要累得筋疲力尽,就要闹得沸沸扬扬,还不知能否打赢。可为了争心中的这口气,春秀决定,钱也要,土地也要,她要竭尽全力去打赢这场官司。

这就是昨天发生的事,当时春秀和我讲得好好的,明天就去打这场官司,可谁会想到,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春秀会到哪里去呢?我陡然想起,那一年,为了让她散散心,我硬逼着她和我一起去了一家文殊院,正当我玩得尽兴的时候,猛一回头,发现春秀两眼死死盯着一群尼姑不放,眼睛都看直了。嘴里呢喃道:“做尼姑真好,再也不用顾忌凡尘俗世了。”我一把将她推醒,对她说:“想什么呢?给我打住啊!”难道她要出家做尼姑?不,不,不会的。怎么可能呢?春秀那么一个聪明姑娘,怎么会干那样的傻事呢?可我的心中,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她会到哪里去呢?难道跟老外去了国外?我最近是看到个老外在追她,可她没同意呀。不错,她是听人说过,老外择偶没有我们这些条条框框,只要两个人对上眼了,就能够自由地结合到一起。根本不问什么高矮胖瘦,也不管什么门第的高低贵贱,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她也曾羡慕这种简简单单,她也曾想逃离人们,到远方去。难道就凭这些,她就要嫁给一个老外?不,不,不会的。她可以有这种想法,但她绝不会这么做的。

那她会到哪里去呢?难道她要跳槽?对对对,她一定跳槽了。春秀这么优秀,你不任用她,不代表没人赏识她。她一定去了更好的公司,比如世界五百强企业什么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这是好事呀,春秀你干嘛要瞒着我?干嘛要拉黑我?难道怕我以后沾你的光不成?不,不,不会的。春秀不是那样的人。

那春秀到底会去哪?我猛地想起,她可能去读研究生了。前些日子,我恍恍惚惚听人说,春秀考上了985高校的研究生。对对对,春秀一定读研究生去了。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春秀,你就好好地发你的光吧。

我在心底千百遍的呼唤,春秀,你到底去了哪里?虽然这样没有一个结果,但我敢打包票,她不会做傻事的。我相信她一定会用自己的本领,去开创自己更加美好的人生!

就在我还在春秀家门口胡思乱想的时候,家住村东头的李家老伯走了过来。李家老伯说:“孩子,你在找春秀吗?别找了,我一大早就看她拖个箱子从村口的小路走了。”

我说:“老伯,春秀和你说些什么了吗?”

李家老伯说:“这倒没有。不过你不知道吗?她父亲昨晚回来了,一回来,就问春秀要办母亲丧事时人们的随礼钱。就在春秀姑姑家,一家人吵得不可开交,都要动打了。春秀说那钱在她姑父手里,她姑父说那钱在春秀手里。反反复复地争过来争过去,和那真假美猴王一样,谁也搞不清那钱到底在谁手里。听说到了最后,还是春秀让了步,把手里仅有的三万块钱给了她父亲才完事。哎,真是可怜见的一个孩子。”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说春秀怎么会不辞而别哩,原来如此。你说春秀怎么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这一家子全都钻钱眼里去了,哪里还讲半点亲情?这一家子的人可把春秀的心给伤透了。

春秀,我懂你,我支持你出走。不是村子里没人认可你吗?不是厂子里没人赏识你吗?那是他们没有达到你的高度,那是你没有跳出他们那个低矮的小圈子。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应该跳到更高的平台去发展,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春秀,你要相信未来可期。不是都说人是竹竿命吗?上辈子甜来下辈子苦,上辈子苦来下辈子甜。你已饱尝了痛苦,剩下来可都是甜的啦。春秀你就大胆地往前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去到那全新的平台,去重新开启你的人生,好好地度过你的后半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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