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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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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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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暴风雨

午后,天气异常闷热。天边泛起了几堆乌云,隐隐传来了雷的声响。妈一趟一趟地奔着,汗水早湿透了她的衣背。

忙完家里,妈又奔我姨家,和我姨协商,借用她家的石磨磨面。姨是我妈的堂姊妹,姨丈是大队干部,她家过得殷实。她家是我们这个小队唯一盘有石磨的人家。在我的记忆里,我们两家关系是不对等的,我家一直处于劣势。可我妈还是每天姐姐长姐姐短的围着我姨转。这次妈去借石磨磨面,她心里是没有底的。为了事情能够成功,妈还带去了自家没舍得吃的两条黄鳝。这两条黄鳝是我在半个月前钓到的,我家一直留着,今天派上了用场。姨最终是答应了我妈,但姨还是不忘说几句要情的话:“菊妹子,这也就是你了,换第二个人,凭他是个多么难缠的主子,我都不会答应的。”我妈感到面子有天大,对我姨是千恩万谢的。

妈得到姨的同意后,就一路小跑地去牵驴,又急急忙忙地给驴上了套。她很慌乱,却又小心翼翼。她这种状态,完全是她心里不踏实造成的,她在心里老担心姨会改口,不同意借磨给她磨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要害得她跑到外队去借磨磨面了。如此一来,她就又要去求张三,又要去求李四,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那样岂不是更麻烦了吗?

妈把驴上了套,蒙了眼,又将玉米粒装入磨脐眼,便吆喝驴转起圈儿来。这个时候,妈才转过身子对我说:“你把磨出的粗面粉箩一箩,将筛子上面的放入笆斗里,等第一遍磨完了,再将这粗糙的玉米渣儿放入磨脐眼再磨,一共磨三遍就成了。”

妈这样交代我,是因为她还要急着去上工。生产队的工分虽不值钱,但是那假是非常难请的,没有特殊情况,谁也别想请到假。磨面不重要吗?重要。你没人磨面可以放到夜晚磨嘛,耽误上工万万使不得。夜晚去人家磨面不影响别人休息?影响是肯定的,那你自己克服去好了,与生产队无关。这纪律是生产队定的,谁也别想违反。

我那时大约十来岁,夜晚看过妈几次磨面,可每次都是看一会儿就睡着了,到底要怎样磨面,我是一头雾水。此时,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我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磨坊在姨家前屋的西头,前屋的东头是姨家的厨房,中间是过道,前屋的后面是姨家的三间堂屋。三前三后,高高大大,外加一个大大的院落,显示了姨家当时的地位之高。

我看着驴转圈儿,几圈一转,我那不争气的眼睛就迷糊起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表哥回来了。他是大队小学的老师,现正值放暑假,帮着生产队记工分。这个时候,不知他回家干嘛来了。他急急地把我推醒,笑话道:“叫你看驴磨面,你可倒好,自己睡着了。你看看,那驴早停下来啦,在偷吃玉米面哩。”

我睁眼一看,可不是嘛,那驴正在大口大口地偷吃面,还不时地打喷嚏,许是呛着或噎着了。我慌忙站起来,一看那天色将晚,也或许是乌云压顶造成的错觉,总之是天快黑了。我立刻慌乱起来,面一遍还没有磨出来,又被驴偷吃了好些,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这要让妈知道了,不狠狠打我一顿才怪哩。

我心中怒火直往头上窜,拿起柳条儿狠狠地抽打驴屁股。驴笃笃地喷响起鼻子,迈开腿,转起圈儿来。没成想,才转两圈儿,那驴就开始拉尿拉粪蛋来。这时,我忽地想起了妈平时骂我的一句话:“懒驴上场屎尿多。”以前我不懂,现在一想,可不是嘛,这驴就是头懒驴,还没干什么活儿,就拉了起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忙着用粪勺勾出驴粪蛋,又轻轻地将草木灰铺在驴尿上。待这一切忙完,又过去了十几分钟,那天更黑了。我心里急死了,看看就要下雨收工了,而我这一堆子的事一项也没有做完,心想,一顿打是免不了了。

我把气撒在驴身上,甩手一柳条狠狠地抽打在驴屁股上,那驴飞快地转起圈儿来。我忙着箩面,又忙着将玉米渣放入磨脐眼。心里默念着,快点,再快点,妈一回来,咱就把面磨好。

屋里越来越暗,雷声愈来愈响,一场暴风雨不可避免的就要来到了。

姨先回来了,她是大队干部家属,可以早几分钟下工,而且仍然可以记满工。她一回来,见我还在箩面,知道面还没有磨完,就皱着眉头说:“这大半天的时间,还不够你用?你可真会磨洋工。”我知道借人东西用理亏,忙说:“快了,快了。”心里却急得像猫抓似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过了一会儿,妈也回来了。她见我还在箩面,心里着急起来,问我:“还有几遍?”我慌乱地答道:“没有几遍了,再转几圈,把磨脐眼上的粗皮子磨完就成了。”我知道我妈的心情,她想早点儿结束,不想老在人家面前晃悠,那碍人眼儿。

妈从我手中接过箩面筛子,不停地箩起面来。就在我妈埋头箩面的时候,突然听到我姨一声尖叫:“哎呀,不得了啦,有贼!”

我妈赶忙停止箩面,走过去忙问怎么回事。姨虎着脸说:“菊妹子,我好心好意让你来磨面,你可倒好,撮嘟你娃偷吃我家的发面饼。”姨说的发面饼,那可是小麦面饼,在当时是上等的稀罕物儿,一般人家,一季能吃上几回就算上高香了,估计到这个时候早没了。姨丈是大队干部,只有他家到现在还可以有发面饼吃。

我妈一听,脸一红,火辣辣地烧到耳根,她可丢不起这个人。她这一辈子,要强得很,宁愿饿死,也不会干那种事儿,在她的字典里没有“偷”这个字。她脱下鞋底就扇我的屁股。姨在一旁说:“使劲给我打,不打还了得?从小偷针,长大偷金。”我“哇哇”地哭起来,大声地喊:“不是我偷吃的,我没偷,我还不知道姨家发面饼放在哪儿呢?”

“不是你娃偷吃的,难道是鬼偷吃的?放在屋梁的竹篮里,一抬头就能看到。说不知道放在哪,蒙鬼哩。”姨气嘟嘟地说,她在心里料定这饼是我偷吃的,因为我家穷,想吃发面饼可能都要想疯了,再加上只有我在她家磨面,不是我偷的,又会是谁呢?

这时,我才注意到,姨家厨房的屋梁上高高地挂着一个竹篮。我又大喊起来:“姨您自己看看,太高了,我怎么能够得着?”姨更生气了:“哟,这娃人小鬼大哩,知道为自己辩白了,用‘够不着’来蒙我。你娃够不着,你娃不会站在桌子上啊?再够不着,你娃不会再加个凳子呀?够不着,你娃骗鬼去好了。”

我哪里知道她家发面饼挂在屋梁上?我又哪里懂得需站桌子上再加凳子?我心中的冤屈无处伸,只拿眼睛瞄着我妈,希望我妈能为我讨回公道。妈既不看我,也不说话。她只觉得丢人现眼,哪里还去理会我心中的冤屈?只见她抽打我更厉害了,嘴里还一个劲囔咕道:“叫你偷吃,下次还敢不敢啦?”我实在受不住了,趁妈不注意,冲出门来。这时,人们都陆陆续续地下工了,姨家门口围了一大圈子的人。

妈也跟着冲了出来,狠劲抽打我的屁股。姨又高声叫起来:“给我往死里打,反了他了,竟学会跑了。”有人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拦住我妈,说:“还是个娃娃,打一打算了,别没完没了。”

姨不高兴了,对那人怒道:“你算那根葱?要你多管哪门子闲事?现在不管他,他将来能成人?”那人一见大队干部夫人发话,灰溜溜地躲一旁去了。

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的说:“这娃这么大点儿就手脚就不老实,长大也是个事哩!”姨听了,说:“这话我爱听,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都十岁了,还干这事儿,我看长大悬,多半是个不能成局的东西。”有的说:“给娃一个改过的机会吧,毕竟还小。”姨听了,火气更大了:“狗能改了吃屎?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学打洞’。这小偷儿子自然做小偷。什么叫‘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个就是见证。”

听话听音,妈听了,脸臊得火辣辣地疼,恨不得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她也不去理会人们说什么了,只顾拼命抽打我。原来,就在一个月前,我爸见人下工时都掰几个玉米棒揣怀里,他也就掰了两个,不成想被人举报了。最后,不但被没收了玉米棒,还被拉出去游斗。直到现在,还成为人们口中的笑柄。

姨的话太伤人了,不但伤了我妈,还伤到了我爸。这个时候,我爸就在现场,他听了姨的话后,火从心中起。他飞起一脚把我踹到了墙角,我的头被磕破了,血汩汩地往外流。我呼天号地地哭起来,妈慌乱了,忙把我抱起来,用她的衣服包住我的头。众人说:“都别吵了,快把娃送医院去。”我爸还站在那不愿动。

这时,表哥回来了,问明了情况后,他对我姨说:“妈,那发面饼是我吃的。我下午回家喝水,饿了,就拿一块吃了。”表哥又见他家门口黑压压地站着一圈人,就对大伙说:“快要下雨了,大伙都别在这站着了,都散了吧!”

姨还有些不放心,对表哥说:“真是你吃的吗?”

表哥说:“妈,我骗你干嘛?再说,不就一块发面饼吗?有你这么不依不饶的吗?”

姨很不高兴地说:“不就一块发面饼吗?儿子,你这话说得真够轻巧。你难道不知道这发面饼的金贵?你去问问大伙儿,现在谁家能拿出一块发面饼来?。”姨的话一出口,大伙儿都纷纷低下了头。

发面饼太金贵了,比命都金贵哩,大伙儿心里都明镜似的清楚哩。可大伙儿心里还清楚这么一件事儿,即便你那东西再金贵,人家碰都没碰你,请问你冤枉人家,讲的是哪门子的理?

姨看到了大伙儿怒视的目光,赶忙低下头去,慌慌地转身进了屋。

大伙儿虽然明白我被冤枉了,可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送我去医院。我爸还站在那生闷气,在众人催促下,他才抱着我向医院走去。这时已经开始下雨了,好心的邻居送来了雨披,帮着我爸、我妈把我往医院里送。

几道闪电,几声雷响,狂风暴雨卷地而来。树被刮得折枝掉叶,枣树下被打落一片片枣子。庄稼也被刮得东倒西歪,许多瓜儿脱了秧。我爸、我妈和邻居趔趄着步子在风雨中前行。

妈一路上哭个不停,边哭边说:“娃,别怨爸妈,人穷,咱腰杆子挺不起来哩。这个冤屈你得受哩,谁叫咱穷哩。等以后日子好过些了,妈一定让你吃上发面饼。”听了妈的话,爸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邻居也不住地咂嘴说:“都别太伤感了,还不都是饥荒给闹得吗?相信以后日子会好过起来的,发面饼也会有的。”我也似乎懂得了大人们日子的艰难,不再发出嘤嘤的哭泣声。

不知什么时候,暴风雨停了,只听到处都是蛙鸣声,更增添了夏夜的几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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