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杆子,本名李小扬。因人们觉得他的言行不靠谱,不着调,故送他一个绰号——二杆子。
二杆子以前业余时间一般都是宅在家里读书写作,没有酒友牌友,充其量就是一介书生。后来,二杆子主动向我们示好,竟把我们当作了好朋友。家里来客人了,必定电话相邀我们过去作陪。我们家里有什么事了,他必定第一时间赶到。比如有一次,山母亲生病住院了,他刚得到消息,就忙着跑过去看望,还留下二百块钱,说是拿去买东西给老人吃。而他家里有什么事了,从来不说。他是个一门心思对朋友好的人,从不图回报。
这年,职称评选进行了改革,高级职称指标多了。因为是首次,指标放在县里,竞争相当激烈。
其实,去年山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对他说:“给我辅导一篇学生作文,我缺教学成果这方面材料。”
他默默地帮山辅导了一篇学生作文,获得了市级一等奖。
这年春天,峰对他说:“帮我写一篇论文,我想在期刊上发表。”
他又默默地帮峰写了篇论文,在省级期刊发表了。
他坚信,你敬人一尺,人必敬你一丈。他看到山、峰两人的奖状特别多,评职称是志在必得。就开玩笑地对他俩说:“你俩那么优秀,评上绝对没问题。排名的时候,不如把我排在第一,你们排在第二、第三,让我拽着你们的大褂襟子上去吧。”山和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嘴里哼哼半天没吐出半个字来。
当晚,八点钟的时候。校长突然打电话过来,让他把职称资料带到学校。他到学校的时候,山和峰也到了。
校长火气冲天:“早就跟你们讲了,今年不在学校排名,你们却非要排名。那么好,现在就给你们排名。”
他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俩已经找到校长,要求通过打分排名了。他暗暗叫苦,打什么分呀,我能打过他们吗?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告诉我,我不会要求排第一的,我那是同你俩开玩笑啊。你看把校长气得,你这不徒徒增加学校工作负担吗?
他想到了平时对人好的点点滴滴,换来的却是当头一盆冷水。不同意你可以同我讲啊,我如果还坚持排第一,你再找校长通过打分排名也不迟嘛。为什么不先礼就动兵?你这不是背后捅刀子吗?他心里感到拔凉拔凉的。
刚是这次评委之一,受校长委托,负责帮他们上交材料。他们一起到教体局的时候,刚要他在打分表上签名。他说:“不是签过名了吗?”刚说:“那张坏了,又重新弄了一张。”他朝那表上瞄了瞄,他原来打一百三十多分,变成了九十多分。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刚慌慌的,用手遮掩着,让他快签。嘴里还嘟哝着:“想什么哩,想美女啊!”他闷闷不乐地把字签了,他想,如果教体局用这个分数作依据,那他今年的职称竞升指定要玩完了。他心里越发感到拔凉拔凉的。
回到家后,他还在想这两件事,越想越呕心。这都交的什么朋友,说狐朋狗友,一点也不过分。
他很郁闷,他很无聊,他打开手机看微信,当他打开学校教师工作群的时候,惊呆了。他那篇写教育教学形式主义严重的短评被评论爆得了。都骂他逞能,都骂他出风头,都骂他不识时务,都骂他犯上,都骂他公鸡下蛋,不是他的事他要干。他再一细看,把他那篇短评发学校教师工作群的是强。
他气得要吐血,本来他只是在朋友圈里分享一下,他的朋友很少,就我们几个同事,他认为既然是好朋友,分享一下也无所谓的,谁知一下子被强给放到了学校教师工作群。他想,要放教师工作群自己不会放啊?还要等到你来放?他知道,短评里写的事,许多条学校都能套上。学校领导要是看到了,肯定会往自己身上想,尤其是校长,那还不气得他要上吊啊!
他一阵恍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慌乱中,他拿起电话打给了强。问他把短评放教师工作群是怎么回事。强很不耐烦地说:“放了就放了,能有什么屁事?不要想那么多,想多伤身体。”他彻底无语了。
就在他还在发愣的时候,校长打来了电话,要他立即赶到学校。他一路跌跌撞撞赶到学校,迎头就被校长一顿怒骂狂批:“你就是这样支持学校工作的啊?全中国就数你能是吧?尽给我添堵。如果不是材料上报了,这次就直接取消你的职评资格。”
他快要崩溃了,又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他扪心自问,我没有亏待同事呀,同事为什么要这样损我?
突然,他头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明年起职称评定指标要放到学校。有可能明年学校里有一个名额,或者一个没有,现在干掉一个,明年他们就多一分机会。明白了,明白了,原来他们的心思在这里。难怪有人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哩。从这些人身上不都一一应验了吗?
哎,他重重地叹口气,现在人都怎么啦?咋这么注重名利呢?
他隐约知道同事背后对他的议论:“一个实足的二杆子。”他心里苦笑了一笑。他知道,他与同事的差别在于,他没有把追求名利当作人生的第一目标。在许多人看来,人来到世上,第一就要考虑生活大计。每天开门少不得七个字:“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可倒好,买卖上的事,一窍不通。抽烟喝酒,他一样不会。人情世故,在他那等于空白。你若问他,鱼多少钱一斤?黄鳝多少钱一斤?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他统统不知。正应了那句俗语:“伸手吃熟饭的。”
同事可都是路路通,一眼就能看出哪是野生的哪是家养的。然后与小商小贩们讨价还价。同事乐于做这方面的事,认为能从中获得生活技能,讨到乐趣。他每天除了写,还是写。同事看了他写的东西,无论好坏一律头疼,时间长了,看都不看。在人们看来,他们不是一路人。同事是正常的生活中人,而二杆子在人们心目中是个生活在真空中的“傻子”。
他生活能力确实低了点,这要放在原始社会,他可能早早就被饿死。就是放在饥饿年代,他也不会活得太久。写写写,能当吃还是能当喝?老话不是讲吗?百无一用是书生。满肚文章不充饥,不如半路学打犁。一般人都是在校读书,出了校门就要使出浑身解数挣钱养家。见风使舵者有之,不折手段者有之。当然,正正经经干工作、出苦力者也有之。像他这样出了校门还在忙读书写作的人是很少的,而像他这样写了却寻不到发表的路径,既成不了名又成不了家,却还在埋头写作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所以,人们骂他是个傻子,是个怪人,一点也不为过。
他这样异于常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尽管他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业绩也非常突出。可是到评选先进时,竟然一票都没有。至于职务提拔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他曾经跟人说,评上先进的真的就是先进吗?有的可能是,但绝对不是全部是。没被评上先进的就不是先进吗?我看也未必。认认真真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足矣。这是他自己的见识,别人非但不承认还笑话他,说他没有本事,是个典型的二杆子。
他生活能力低一点也就罢了,他还有自己的观点,他还经常发表自己的观点,更惹来了人们的冷嘲热讽。比如,人们非常热衷于学生分数,谁带的学科平均分排名全县第一,谁带的学生考上了清华北大,都要津津乐道半天。他听到后,心里暗暗叫苦。他心里倍儿清楚,分数只是一时之得,要具有一个健全的人格,还需要较长时间的磨练。再说,恢复高考已经四十多年了,教学早已常态化,你还唯分数,这里面问题来了。你这不是以人为本,没有从国家长远利益出发。投机钻营,想通过分数获得一本万利。
他一个乡野匹夫,这样想也就罢了,他还把这说出来。他原以为会得到同事的理解和同情的,谁想却遭来了同事的一致反对。烦死的了,天天国家国家的,国家大事要你操啊?考上清华北大有错呀?衡水、毛坦厂不对啊?不好,人们怎么打破头都要上清华北大?不好,人们对衡水、毛坦厂为什么趋之如鹜?
他要闭嘴也就罢了,他还要辩驳。他说:“教育除了要教给学生知识,还要培养学生具有高尚的灵魂。你如果有文化知识,再具有一个崇高的品质,那么无论你上哪所学校,你都是个优秀的人才。‘但使乡闾称善士,布衣未必媿公卿’嘛。”
同事对也:“你个二杆子,你去糊弄鬼去吧,别来祸害别人。你没瞧见那些考上名校的,不是为官作宰,就是富商巨贾,一个个都成了名流。你叫人家不注重分数,你这不是害人吗?”
哦,他明白了。高分能获利,这倒是真的,当下人们都信这个,这倒也是真的。 那这和封建社会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有什么区别呢?这不就是活脱脱的读书做官论嘛!
这个他明白也就算了,他又把他说出来。
同事又对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社会上都认这个,当公务员也好,进公司也罢,你说哪一样不看文凭?你若是清华北大毕业的,人们必高看你一眼。你如果什么都不是,那你只有去搬砖,去当清洁工了。”
劳动就这么低人一等吗?他心里那个苦啊,谁能理解。追求分数本没什么错,可你把他当做获取利益的敲门砖,唯利是图,这就成问题了。难怪出现那么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儿,难怪出现那么多学成不归的学子,都是利益所驱啊。
他这样想想也就罢了,他又把他说出来。立即招来了同事的狂喷:“谬论,谬论。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获得报酬也有错?照你这样讲,大家都把自己的嘴封起来,然后把自己所得到利益统统奉献给别人,做无名英雄得了。”
他暗暗叫苦,他真的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很孤独。他的本来意愿是,人们追求分数已经白热化了,该降降温了。他心中期望教育能够均衡发展。同事认为,还得继续追求分数,越高越好。他和同事有天然的区别,甚至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在想,还有没有必要继续和同事做朋友。可是他头脑中立即迸出这么几句名言:谁要想没有缺点的朋友,谁就没有朋友。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算了吧,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想法的人呢?
日子就这样过着,同事背地里议论说,人们都想尽一切办法捞到分数,然后鱼跳龙门。他可倒好,自己的事情不做,却偏偏跑去关心国家大事,搞得自己和教育部长一样。不是二杆子又是什么?
他心里清楚得很,想,我虽是一介布衣,但“位卑未敢忘忧国。”我算哪门子二杆子? 但,不论他怎么分辩,他在人们心目中,永远是个不食人间烟火味的二杆子。
这就是被称为二杆子的李小扬,他太善良了,他太喜欢追求真理了,他还希望地球人都美好,唯独没有考虑他自己。
说真的,我很同情李小扬。他哪里是个二杆子?简直就是块浑金璞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