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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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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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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

外婆去世已经好多年了,总想写点文字纪念她,可是一直未能如愿。今日得暇,坐下细想,关乎外婆的点点滴滴便涌向了我的心间。

外婆姓范,安徽明光旧县人氏。据考证,旧县范氏乃范仲淹后人。为此,我也曾为自己与范文正公沾亲带故而自豪过。

外婆四十多岁的时候,外公饿死在了逃荒的路上。之后,外婆就一手拉扯着一双儿女,艰难地度日。

那时外婆面临的最大的困难,就是饥饿。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随着季节的变换,外婆总能想尽办法渡过难关。春天里,外婆挖野菜呀,摘槐花呀。夏天里,外婆掐芝麻叶呀,揪山芋叶茎呀。秋天里,外婆捡豆子呀,翻玉米秸高粱秸堆里漏下的玉米穗高粱穗呀。冬天里,外婆挖野菜呀,挖荷塘里残存的细藕呀。每逢下雨天,外婆常常冒雨去捡地皮菜。这些子物件,除了玉米高粱,余下在外婆看来,既是菜又是粮。

这里特别要说一说挖野菜。记得妈说,外婆常常带着她挖野菜。什么荠菜、野辣菜、野油菜、苦苦菜等都是外婆常挖的野菜。荠菜还好,味儿香,腌吃,炒吃,蒸菜团吃,掺在玉米面饼和高粱面饼里吃,都是不错的选项,是人们的最爱。野辣菜味辣,野油菜味微苦,苦苦菜味苦涩,这些子菜,必须放在水里煮,等水开后,拧去辣水、苦水,再炒吃,蒸菜团吃,掺在玉米面饼和高粱面饼里吃。有时,连玉米面和高粱面都没有了,就只有吞咽这些子野菜。到后来,野菜也没有了,就常常饿肚子。

外婆成分高,在那个年代是要挨批的。我见过外婆带着高帽被游街批斗的情景。我常常远远地望见,一队“地富反坏右们”戴着高帽,挂着牌子,低垂着头,在人们的口号声中,缓缓地走来。有腿脚不好,走路趔趄的,被拿红棍的一棒打过去,疼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外婆夹杂在游街的队伍中,战战巍巍。到了批斗会场,外婆任由人们揪斗、唾骂、踢打,始终一言不发。

有一次,我问外婆:“为什么要当地主?为什么要剥削人?”外婆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伢啊,我给你讲,你可不要出去乱说。什么地主?不过是省吃俭用多买了些地,忙不过来时雇了几个短工罢了。外婆不但好吃好喝地招待那些子短工,还给工钱哩。”我听了外婆的话,惊愣了。会有这样好心的地主?难道你就没剥削过人民?难道你就不凶狠残暴?难道你就没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如果真是这样,那外婆这个地主当得可真有点冤了。

外婆除了被批斗,夜晚还得送信。我那时不懂,就悄悄问外婆:“怎么送信非要在夜晚?既然是重要通知,怎么叫地主送呀,不怕泄密吗?”外婆叹口气,说:“小孩子不要乱问。”记得有一天晚上,外婆送信遇到了大雨,不小心滑倒在沟渠里,脚崴了不说,关键是信件被雨淋湿,字迹模糊看不清楚了。为此,第二天一早,外婆就又一次地被拉出去游街批斗。外婆趔趄着步子,好多次摔倒在泥泞的土地里。浑身是泥巴的外婆被游街批斗整整一个上午。到家后,饭都不想吃,脱下衣服,倒床便睡。

外婆对我的关爱是无微不至的。每当我饿时,外婆就会递上一个野菜团,一块稀饭锅里的玉米面水饼。记得来客人了,或者过年过节了,家里做什么好东西吃,外婆总会留点给我。我对外婆也就格外地依恋。平常的日子里,时常见外婆从衣服口袋中摸出几个枣,一个烤山芋,半截玉米棒。我都馋得直流口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在外婆爱恋的目光中渐渐地长大。

我那时最大的缺点是性格腼腆,不愿意见生人。平时,我都闷在家里看书。家里来客人了,我不知道怎样招呼客人,大都是害羞地低下头去,有时干脆躲起来。外婆急得不行,说:“男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哩,总得要见世面的呀!”她就变着法子让我出趟子,她摸出一块糖给我,让我去买盐;她掏出一个桃给我,让我去打酱油。我本是不愿意去的,但禁不住美食的诱惑,硬着头皮去把事情办了。一来二去我的胆子就渐渐地大起来。

那天,姨姑出嫁,外婆特地带我去。闹哄哄的一屋子人,我又要躲起来。外婆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推到众人面前。还煞有介事地介绍了起来,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又对姨奶说:“抬嫁妆的人多不多,能不能叫我的外孙去。”姨奶说:“什么多不多的,再多还能多咱外孙一人?”于是,我这毛头小伙子第一次抬起了嫁妆。我知道,外婆这是在有意无意地锻炼我的交际能力。

外婆年老的时候,政策变了。地主的帽子摘了,她感动得泪水涟涟。她从心底里感谢党,感谢政府。她从乡下搬到了街上。从此,我与外婆联系得少了。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的性格使然,我喜静不喜走动。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是我妈一人,拎点东西去看她。表兄表弟就有了微词,说我真可以,外婆都不认了,真是外婆白疼了他一场。我听了心里好难过。其实,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外婆,恨自己一双懒得走动的腿,恨自己一张笨口钝舌的嘴,恨自己一颗不喜喧闹的心。而这,又是外婆最为关注的。她常常问我妈,问我的胆子大不大了,愿意不愿意见生人了?我能感觉到外婆的目光一直照耀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顿时温暖起来。

忽一日,传来外婆跌断了腿的消息。我急得不行,终于抽出时间去看她。外婆躺在床上,不能走动,已经有两三个月了。我说:“外婆,外孙来看你了。”外婆笑笑,茫然地问道:“你是谁呀?”外婆已经不认识我了。顿时,我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看看,这就是最疼爱自己的外婆,如今病得连自己的外孙都认不识了。我早该干嘛去了?我心中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我仓促之间要拿点钱给外婆买东西吃,外婆却哽咽着说:“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我捂住脸,哭泣着,慌忙跑回家去。谁知不久,就传来外婆去世的消息。

我惊愣了,顿时无语凝噎!一股悲怆之情涌上我的心头。我亲亲的外婆,您这一走,让外孙以后如何报答您呢?“子欲养而亲不待”----成了我的终身遗憾。

又到清明时节,我来到外婆的坟前给外婆烧纸钱。我长久地肃立着,默默地祈祷着,希望劳累一生的外婆能够在天国里安息。之后,跪倒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下三个响头,祈求外婆能够原谅我在她生前未能尽孝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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