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中对

生活中流行圈子，诸如都市圈、文艺圈、娱乐圈、朋友圈什么的。我们学校也有个圈，是由校长、副校长和教务主任组成的，同事们都戏称为结义圈。

其实，这个圈子是不存在的，只不过是同事们见他们关系好，编排他们一个圈子罢了。我们学校是一所市级示范中学，头儿姓刘，为人做事也非常地牛。怎么个牛法呢？这么跟你说吧，当地的大小事儿，可以说没有他摆不平的。人们都称他为刘老板。刘老板手下有两个得力干将，都比他小十多岁。一个姓关，做副校长。一个姓张，做教务主任。他们三人关系很铁，堪比桃园三结义。所以，人们又送给他们一个官称，叫刘关张。刘关张的关系是非常之和谐，学校里的事业是蒸蒸日上。

我姓赵，叫赵小乐。眼瞅着结义圈刘关张的事业红红火火，我着急得不行。心想，我要提升自己，尽快融入他们的结义圈。

于是，我跟在刘关张后面，鞍前马后地效力。今屈指一算，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同事们都说：“你这样积极，是不是要做后续的赵子龙啊。”我笑笑，未置可否。但我们四人关系越来越密切，单位里还没有人看不出来的。

为了名正言顺地融入结义圈，这一日晚上，我主动约刘关张吃饭。关、张都第一时间赴约了，却迟迟不见刘的踪影。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就再一次地拨打刘的电话，那头电话盲音，我只有干着急。

天已经黑下来了，街上的灯火也次第亮了起来，正是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候。我说：“莫非头儿今晚有应酬，不来了吗？”关说：“这个请你放心，无论是怎么个情况，头儿都会来的，至少会来吱一声。这个我比你清楚。”张说：“是的，我们弟兄我了解，他从来就没有食言过？”正说话间，酒店的门被推开，刘急冲冲地走了进来。

我们赶忙迎了上去，我说：“领导，你怎么才来，快把我们急死了。”刘说：“不好意思。一点小事，耽误大家时间了。”

“说吧，请我喝酒什么意思？”刘先声发人。

我说：“看头儿说的，哪家规定没事就不能请您喝酒了？”

“你小子的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看不出来。你想跟我们套近乎，也想从中捞点好处是不是？”

这个无需多言，肯定是！可刘这样直言不讳地把它说出来，我心中还是有点不自在。所以，我没有答话，只是讪讪地笑了笑

还好，刘也没有深究。他又笑着对我说：“你那篇论文写得实在不咋地，不过是下载后修修改改而已，基本上没有什么新观点。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给教研室的李主任打过电话了，一等奖已经定下来了，偷着乐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凭心而论，我写不好论文。那论文确是我东拼西凑而成的。我拿给他看，是希望他能给我提提意见，谁成想，一下子就被他给弄个县一等奖。我无语了，这样的弄虚作假我是不愿意的。还有，这么大个人情，以后我怎么去还他？

谁知道他见我不语，又来了这么一句：“你小子不会要个市模范教师这个名额吧？别打这个注意了，我已经给乔金了。”

我一听，心砰砰跳，因为我心里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不可能想到，市模范教师这么快就跟我挂上钩。还有，乔金是学校里有名的美女，同事们背地里喜欢拿她和刘说事儿，我也没当回事儿。今日听刘这么一说，可见刘跟她关系确实不一般。我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心想，难怪有俗语叫“无风不起浪”或“是话有因。”

关说：“每年局里至少给我们学校两个名额，今年怎么就给一个了？”

张说：“就是，咱们是先进单位，局里也太拿我们学校不当回事了。”

刘说：“两个名额还是两个，那一个名额我打算……”说到这里，刘停下不说了，目光朝关张扫了扫，说，“给你俩。可就一个名额，又叫我犯愁儿。”

关、张异口同声地说：“头儿心里有我们，非常地感谢。不过，我们的副高去年刚评过，我们得自足。所以我们同意让出来。”

刘对我说：“瞧瞧，这就叫风格。你给我学着点。”他又转过头对关、张说：“唉，全校老师如果都能像你俩这样，我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我说：“是是是，我一定向关哥、张哥学习。”

刘问我：“你今年够不够评副高？”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关抢过去说：“够了。以前也弄了不少奖状，今年再弄个论文一等奖、市模范教师，那副高就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刘说：“好吧，也就是你了。换了别人我还要掂量掂量。”

这从天而降的好事儿，我却高兴不起来。我是想跟领导搞好关系，但我更想凭自己的实力赢得荣誉。像这样一句话我就优秀了，那是打我的脸。还有，这个天大的人情，我怎么还人家。我僵在那，说谢不好，不说谢也不好。

幸好，他们也不在意这个。继续着他们的话题。

只见刘对关说：“你明天负责一下，从各年级组产生一个评委，当然，也可指定年级组长做评委，然后与领导班子组成评委会。把这个名单在会上通过一下，再张贴出来公示。要让全体老师知道，我们是按原则办事的，做到了公开公平公正。”

关说：“这样最好，保证完成任务。”

我心里发慌，脸儿发烧。这叫什么公开公平公正？还有，我哪里够资格评上市模范教师？难道就凭我拍马屁？真折煞我也。心里却又暗暗称奇，市里两年或者三年一次的模范教师评比，机会非常之难得，那是多少人翘首以盼、梦寐以求的事儿啊。未成想，在我们学校就这么三言两语地给评定了，不得不佩服刘的高明。

这时，刘站起来说：“那好，咱们一起干杯！”

于是，大家一起站了起来，齐声说：“干杯！”

关说：“头儿，我听说，你被市里评为十佳名校长了？”

刘说：“有这么回事。每人奖励三千。到时候发了奖金，我请你们喝酒。”

关、张齐声喝彩：“祝贺，祝贺，热烈祝贺！”我愕然了，心里暗暗地想，乖乖，刘真法力无边，有通天的本领哩。

刘说：“你们都跟着我好好干，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到时候面包也会有你们的。”

关、张齐声说：“我们甘心为大哥效力！为大哥保驾护航！”我也只是跟着干笑了笑，真不知这马屁怎样拍才好。

刘说：“好，好。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我们的事业就会无往而不胜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说：“怪沉闷的，我给大家说个段子，讨个乐趣可好？”关、张齐声说好：“正需要个段子。”

刘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那一回局里召开校长培训会议，会后，我们几个校长在一起聚餐，有一盘鸡没人动。邻乡蔡校长打了个包把鸡带回旅馆。旅馆老板问，你带的是鸡吧？蔡校长说，不是‘鸡巴’，把‘巴’去掉，是鸡。蔡校长又向女服务招招手，一本正经地说，服务员，快过来给我日日（热热）。”刘刚说完，大家就哄堂大笑起来。说这个段子听起来就是爽。

我大跌眼镜，这种话岂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别忘了，咱们可都是人民教师，要为人师表的呀。虽说是在私人空间，可也是有失形象的哦。

关说：“提起段子，我倒想起网络上流行过的一个。大家听听，猜猜段子里的乞丐像我们学校里的哪一位。说一个老板，开着奔驰汽车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这时，一个乞丐走过来敲了敲车窗玻璃，说，给我点钱吧！老板说，要钱干什么？还不是要出去消费吗？我给你中华烟，他摇头。老板说，我给你最好的啤酒，他又摇头。老板要带他去打牌，赢了算他的，输了算老板的，他还是不要。  老板没法，要带他去桑拿房享受一条龙服务，费用全包了！ 他可倒好，来一句，我不嫖妓。 老板无奈地看着他说，那你上车吧，我带你去我家，让我老婆看看，一个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不嫖妓的四好男人，怎么混成这个B样了。 这时，乞丐灰溜溜地走开了。”

关一说完，他们又一阵大笑起来。我却心里一阵翻腾，这都说得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怎么跟个痞子差不多？尤其舆论导向，明显在影射：好人过得不好，是不会混。要想过得好，必须学会吃喝嫖赌抽。这明显是一叶障目，站不住脚嘛。我们的社会到处充满了正能量，我们的国家正在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他们倒好，自以为是，偏安一隅。这样下去，不是好事啊！我心里一阵余悸。

张说：“不用猜了。这个乞丐非常像我们学校的诸葛玉。这个诸葛玉啊，真把自己当成一块玉了，一辈子洁身自好，什么歪门邪道不沾。结果呢，不但混得惨不忍睹，还没一人说他好。”

刘说：“诸葛玉啊，这个人我原来倒还想培养他哩，可是他很傲，不给培养。”

关说：“他不行。你看他，真把自己当诸葛亮了。到处指点江山，大发宏论，那派头似有新出师表之来势，好像学校里摆不下他来了。他还仗着有点才华，经常火气连天，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

张说：“我看他那是大发谬论。再说，他有什么才华？都说他论文写得好，可他的论文拿到上面都是三等奖，连个二等奖都混不到。你能，你能能得过关系？”

关说：“这人尤其对高考很不满意。说什么，月考周考日日考，这不符合教学规律嘛，总有一天会把我们的学生考糊的。他说话也处处要显得比人高明一些，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看到过一篇文章，说美国的一位母亲，她3岁小女儿伊迪丝告诉她认识了礼品盒上的字母‘O’，说是老师教的。妈妈表扬女儿之后，一纸诉状把女儿所在的劳拉三世幼儿园告上了法庭。说他们剪掉了伊迪丝的一只翅膀，一只想像的翅膀。我们都认为这位母亲小题大做，可诸葛玉先生却非常欣赏美国的这位母亲，他说，现在我们的孩子何尝不是被剪去了翅膀，何尝不是关在小小的水塘里，对如何翱翔于蓝天一无所知，对飞翔的快乐一无所感，我们的学生已经飞不起来了。”

张说：“典型的崇洋媚外。不考，分数怎么上去？不考，怎么出教学成绩？不考，北大清华跑你家去呀？不考，我们学校能连续十年获得全市同类学校高考第一的好成绩？你看现在，周边学校优秀生纷纷朝我们学校转，凭什么呀，还不是我们学校教学质量好？”

刘说：“高考关系着千家万户。上级领导、群众都在看着我们。网络上不是流行着这么一句名言吗？没有高考，你拼得过富二代吗？这句话已经说到老百姓的心坎里去了。标志着高考已经深入民心。咱们要顺势而为，牢牢抓住教学质量这根准绳不放。为了提高教学成绩，我们要发动全体教师拼命干，往死里干。谁干得好，我奖励他。谁干死了，我给他开追掉会。”

又是一阵喝彩，关、张齐声说：“有头儿这句话，教师们的干劲就更大了。”

关说：“诸葛玉老先生看不惯这个，时常犯谬劲。说什么教学质量可以抓，但不是题海战术的考，不是抠鼻上眼的逼，不是沉重作业的累。而是，调动教师探究教学的积极性并对学生进行均衡教育。他还感叹，中央的均衡教育多么英明啊，可惜的是下面有些学校只做做表面样子，内里还是搞应试教育。他还自言自语地发问，你的教学里有没有教育？你是不是把德育放在了首位？你想没想过，学生被你培养出来后，却跑到国外不回来了，这是谁之过？你培养的人才有健全的人格吗？还有，为什么要拔苗助长？为什么要把学校办成工厂？学生是机器吗？咱中国孩子的天资都被考试给磨灭了，上哪获诺贝尔奖去？看看，这都说的是什么？满满的负能量嘛，多影响人情绪呀！”

张说：“一派胡言，咱们哪天不苦口婆心地教育学生要好好学习，不要打架骂人？难道这不是德育？还有，屠呦呦、莫言不是获得了诺贝尔奖了吗？真是多吃萝卜好操心。话说回来，中国得不得诺贝尔奖管他屁事？他能把自己的书教好就不错了。再说，国家大事要他操啊？”

关说：“他整个儿就是一个愤青。他对学校制度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他还问人家是什么态度。别人说同意学校决定，他个老先生又生起气来。说，全都是墙头草，没骨气。瞧瞧，这不是要鼓动大家起来造反吗？文化大革命那一套又来了。”

张说：“别提文化大革命。要是文化大革命，他个老先生早被打成右派喽。”

刘说：“他跑那胡说，他自己教学成绩怎么样？”

张说：“一塌糊涂！年年十校联考都是倒数。”

我说：“怎么会这样，他教学不是兢兢业业的吗？”

其实，我对诸葛玉还是了解一些的。他性子确实急了些，有时候也爱发点牢骚，可他对工作就像火一样热情。他每天都早早到学校，一是搞好班级卫生，二是指导学生朗读。他对差生不离不弃。说，成绩好的学生是人家孩子，成绩差的就不是人家孩子吗？他们也应该得到关爱才对呀。可他说的话没人听。还有，我看过他写的论文，有理有据，新颖而独到。我也听过他的公开课，他都是抓住文章的重点段落以及重点词语，提纲挈领带动全篇，然后深入浅出地说通点透。然而，就是这么个表面看似平平常常，实际上工作兢兢业业，业绩非常突出的一个人，如今被关、张贬得一文不值。这不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吗？

张对我说：“你不知道，他自以为自己很能。说什么，我不关注联考，各校、各班学情不一样，没有可比性。我们要面向全体学生，不歧视差生，关注学生全面发展。那好，你能，我就让你能。这里有个差班你来带，有差生转学来也放你班里。现在，他就是老鹰也飞不起来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

刘说：“乔金教学成绩怎么样？”

张说：“这个你不要担心，每届我都拣好班让她带，确保她的教学成绩每学期都是年级第一。”

刘说：“这样最好，要以理服人，不要让人讲闲话。我给你们讲，我们要抓住这三点不放，一是安全教育，特别是防溺水。二是文艺特色。三是教学质量。这是我们立校之本。”

关、张连声说：“说得太到位了了，这三项不要说在国内，就是拿到联合国都能通过。而这又是我们的强项，哪一项在全县都是杠杠的。”

刘说：“还有，我布置的那几项工作做好了吗？”

关说：“都做好了。资料全部入柜。防溺水宣传牌，文艺特色宣传牌，教育质量宣传牌，都是图文并茂。有领导视察本校的图片，有防溺水要求做到十个‘一’，六个‘不’图片，有文艺比赛获全国金杯、银杯图片，有连续十年获市同类学校高考第一的图片。每一项都做得很精美，很独特。”

刘说：“那就好。要及时把展板摆放出去向领导、群众展示。咱们既要学会保护自己，又要学会展示自己。既要让上级认可，又要叫下面心服口服。确保做到万无一失。”

我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真够用心的。面子、里子工作都做得好，真是无懈可击。

这时，又听关说道：“他不服又能怎样？不过是小人常戚戚罢了。寰球还怕它个苍蝇碰壁不成？”

张说：“听人讲，他经常吟哦杜甫的‘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的诗句。不知何意。”

关说：“什么意思？无非说他像诸葛亮一样惦记着国家大计，对国忠心耿耿呗。”

张说：“妈的，我就不懂，匹夫何烦天下计。一个乡野匹夫，说句不好听的，屁都不是，却跑去忧国忧民，真是可笑。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的本职工作在哪里？”

关说：“你看大凡这样的人，有几个能混得好的？没有一个不被打入了另类的。”

刘说：“我可不须要像刘备一样向他讨什么计策。刘备须要立国，非诸葛亮莫属。我们的校早就建好了，也有自己一套的办学理念，可不须要他来立。我们只要每年能多考几个清华就够了。”他又特意对张说：“你明天代表学校约谈他，叫他谨言慎行。顺便告诉他，大家都是这样办学的，叫他干校长也一样这样干。让他认清形势，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张说：“头儿说得太对了，真是金玉良言。你也不用理他，我看他就是个疯子，鲁迅笔下的狂人。他不是要学诸葛亮的隆中对吗？咱们就给他来个圈中对，保证叫他束手就擒。”

关拍手称好。

于是，其乐融融，共同举杯。

酒足饭饱，刘打了个饱嗝，说：“下面的活动是什么？”

关说：“都安排好了，K歌。”

说着，大家一起往外走。

我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乖乖，我这赵子龙是靠近刘关张，融入结义圈哩，还是靠近大多数教师，融入群众圈哩。融入结义圈，不用讲，就会混得风生水起，风风光光。可是，党有党纪，国有国法。苍天饶过谁？虽说他们看上去也满正规，也做得天衣无缝，和芸芸众生也无二样。但我心里隐隐觉得，他们保不齐哪一天就会栽下跟头。融入群众圈，虽然平平淡淡，但可长长久久。罢了，罢了。我看，我还是不要那一时的风光，而要我的长长久久为好。

明天，对，就是明天。我将自动退出论文评比，自动退出市模范教师评比。做一个平平凡凡的赵小乐。想到这，我会心地笑了。

刘对我开玩笑地说：“我说子龙啊，想什么呢？走快点好不好？咱们兄弟可是要同心协力干大事的哦，你可不要在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

我笑而不语。心想，刘关张不要诸葛，你凭什么去创大业？要想共谋大业，必须一个都不能少啊！何况还是缺少了一个灵魂式的人物？

刘关张，别怪我。你们的圈中对太狭隘，我渴求诸葛的隆中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