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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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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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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小说参赛作品+在劫难逃

陈渊站在小河边,望着缓缓东去的河水,心头起伏难平。一个多月以来,忧愁和烦恼一直折磨着他,使得他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现在,他已明显感到身体有异样,知道疾病已经悄悄地找上了他。此时,他懊悔的泪水扑簌簌地直往下掉。过去的那些事儿,就像过电影一样,又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不由得又勾起了他心头那一桩桩难以释怀的伤痛。只是,今与昔,已经物是人非,心中的伤痛向谁言说去?

他想起那个夜晚,自己正习惯性地靠在床上刷手机,突然手机铃声响起,一看号码,见是自己的同事兼好友朱雨。当时自己头脑中就急速闪过一个问题,这么晚了,打电话来,会有什么事呢?但也只是犹豫那么一下,他还是迅速地接听了电话。

“喂,陈老兄吗?帮帮忙,韩笑转你们班就读一下。”

他一下子懵了,韩笑是朱雨班的学生,成绩一直很优秀,怎么突然一下子要转班就读了呢?

他没有立刻答应朱雨,反问道:“好好的,干吗要转班?再说,我也不是班主任,何须问我?”

那头语气分明有点急了:“我已经问过李英了,你就说同不同意吧。”

李英是五(1)班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丈夫孙怀是学校副校长,分管教务。他是五(1)班的数学老师。

朱雨在催他,他也来不及多加思考,随口应道:“既然班主任同意,我能有什么意见?”

放下电话,他百思不得其解。正常情况下,老师们都希望自己班级里的差生能够转走,像朱雨这样主动帮助优等生转出自己班级的老师还真是不多见。

他还在疑惑,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副校长孙怀打来的,问他接没接到朱雨电话,同不同意韩笑转进五(1)班,如果同意,明天就让李英安排韩笑进班就读了。他到现在还没理出头绪来,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他实在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就表示同意韩笑进五(1)班。

孙校长电话挂断后,他拨起了朱雨的电话,他问朱雨方不方便,如果方便的话,就实话实说,都是多年的哥么,没必要藏着掖着。朱雨说:“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会越描越黑,还是不说的好。”只是再三地叮嘱他,一定要帮这个忙,并表示等事情过后,一定请他吃饭。

他更加疑虑重重,心想,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接收了,一定得问个原因。情急之下,他想起了另一个同事沈江。沈江接到他的电话后,大吃一惊,说:“怎么,他两口子这几天闹得这么厉害,你难道不知道?”陈渊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并不知情。”沈江说:“他老婆逼得太甚,不是摔碗,就是砸盆,并且扬言,随时到学校大闹一场,直到这个小孩转班为止。”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早就听人议论朱雨对韩笑太过关心了,甚至比对自己的亲闺女还要关心。还有人大胆猜测,朱雨和韩笑妈妈必有一腿。但这些只是人们的猜测而已,真实情况,谁也不知。现在他老婆这一闹,事情总算浮出水面来了,尽管谁也没有见到朱雨和韩笑妈妈做过什么,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关于朱雨老婆,他知道是个北方侉子,最拿手的就是胡搅蛮缠,给他的影响一直不太好。他还在思索的时候,沈江说:“你还不知道吧,韩笑爸爸就是个小流氓,在外边打工经常和人打架,他要是知道朱雨和他老婆有一腿,那可真够朱雨喝一壶的。”

他闻听此言,顿时感到自己脊背掠过一丝冷嗖嗖的凉意。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朱雨这是甩锅给自己。妈呀,如果有多嘴多舌之人告诉韩笑爸爸,他老婆和老师有一腿,韩笑爸爸一怒之下,再不问清红青红皂白找老师报仇,那么自己就必死无疑了。因为五(1)班的语文和英语老师都是女的,只有他这个数学老师是个男的,他要不背黑锅还有谁会背黑锅呢?难道指望韩笑爸爸头脑冷静,认真分析谁是他老婆的真正情人?这也太天真了吧?自己只听说过,有听闻此类事情后失去理智的人,还未听说过,有听闻此类事情后,一点都不冲动,跑那认真分析冤有头债有主的人。如此一来,自己不就成替死鬼了吗?

他心里暗笑朱雨老婆,真是一个傻得不透气的女人,你以为这样做就能斩断朱雨和那女人的情丝了吗?真是个笑话。反过来又一想,朱雨老婆这样拯救家庭的做法,虽然效果甚微,但无意之中救了朱雨,最起码让朱雨的危险程度降低了一半,可以说,她才真正是朱雨生命中的贵人。

他愣了片刻,想,为今之计该怎么办?看来,只有请孙校长出面阻止这个小孩进到自己班级里。

他认为孙校长会帮他,因为他之前帮孙校长家庭做过许许多多的事儿,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孙校长也是非常了解他的,知道他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要帮助朋友。所以,当孙校长孩子进入初中时,就将自己老婆李英调来跟他搭班。那时,他已年届五十,为了李英能够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孩子读书,他甘愿做班主任。李英每天从晨读起,上完两节课就回县城家里照顾孩子读书去了。整整六年,他一个人担起了班级里的所有事务。其间,孙校长请他吃过饭,可他每次都回请了孙校长。人敬你一尺,你得敬人一丈啊。这就是他的为人处事之道。

孙校长孩子考上大学后,李英要竞升高级职称,需要有班主任工作经历,他就主动让出班主任岗,并帮助李英做了大量的班级事务,使得李英先后拿到了县优秀班主任和县级先进班集体等多张荣誉证书。可以说,李英的高级职称已经是攥在手心子里啦。

当然,他对这两口子的好,还远不止这些,无须再去赘述。他注意打定以后,就拨通了孙校长的电话,将情况如此这般地分析了一遍,最后表示不能接收这个孩子。

有关朱雨的绯闻,孙校长也略知一二,现在听他这么一分析,也感到事态有点严重。不过,孙校长两口子和朱雨也处得不错,不但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还经常在一起搓牌,那感情也不可谓不深。要阻止那孩子进班,孙校长竟有点开不了口。

孙校长对他说:“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是有偶然,但绝非必然。没必要搞得这么大惊小怪的。”

他急了,说:“孙校长,雷打死人是偶然的事件吧?但它确确实实就发生了。这件事发生概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但总归有发生的可能。”

孙校长说:“那好吧,我来跟他说。”

他轻轻地松了口气,他不知道的是,孙校长顺手一个电话,直接告诉朱雨,陈渊不同意韩笑进五(1)班。

他记得,第二天早上自己刚到学校,迎面就碰到了朱雨。他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再说,都是一个办公室的,又怎么能回避得了?只好迎了上去。

朱雨脸色铁青,说:“孙校长说你不同意韩笑进你们班,是不是?都是多年的朋友,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本来还指望你能够顶我一下,谁知道你竟两面三刀,这不是落井下石吗?”他被朱雨一顿炮轰,一下子慌乱了手脚,只好言不由衷地说:“没,没,你就让她进我们班吧,我不会阻拦的。”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心里流着苦水说:“当然是真的。”

“我就说嘛,好哥么不会见死不救的。那我就把韩笑的桌子搬进你们班啦?”

“搬吧,搬吧。”他心里绝望透顶了。他在恨自己,为什么心太软?

他的心软、善良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他对谁都很友好,是抱着宁愿自己吃亏上当也要对别人好来为人处事的。殊不知,他的善良常常被人利用,骂他是个憨子的可大有人在。

韩笑已经进到了五(1)班,还被李英安排坐到第一排。他现在心里纵有二十四个不愿意,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怎么办呢?不能就这样等死吧?他万般无奈,只得再去找孙校长。

孙校长哪里拿这当回事?说:“就这样吧,能有什么事?又不是你做的,怕什么呢?”

他说:“心里有阴影,睡觉都不踏实,时间长了,就是没事,也会影响到身体健康的。不如这样吧,帮我调个班教可好?”

孙校长面露为难之色,说:“那样的话,惊动得多大呀?再说,你要调班,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须一把手点头才行。”

他知道,赵正校长才是学校的一把手,要想调班必得他同意才行。他只好去找赵校长,言辞躲闪了半天,还是被赵校长猜到了个大概。赵校长说:“你真是杞人忧天,与你无关,你怕个球?”

他说:“校长,你说的我都懂,可你听说过这样一句俗语吗?叫‘偷牛没捉住,捉住一个拔桩的’。有道是,不疑鬼不害病,如今自己既怀疑上了,不消除这个疑心病,我寝食难安。”

赵校长看了他一眼,让他到门外去。他刚走出校长室,赵校长顺手就把门给关上了。赵校长在电话里跟孙校长说:“别看他老实巴交,像个榆木疙瘩,可他的脾气却是得很,一点都不温顺,常常是不撞南山不回头。现如今要是不帮助他解决一下,那他一定还会缠住不放的。你就协调一下,帮他调个班吧。”赵校长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他听到了,他心里很不舒服,原来自己在校长心目中是这样的人,可也无可奈何,只得轻轻叹口气。

他去找孙校长的时候,孙校长很为难,说:“各人的课都安排得好好的,现在动人家,谈何容易哦?”

他说:“随便调,语文数学都行。”

孙校长说:“不是你这个说法,照你之前的意思,必得调个女教师过来才好。”

他说:“是这个意思。”

孙校长说:“杨雪好说话,只是她代一年级(2)班语文,你要与她对调,你代语文行不行?尤其一年级孩子还没上套,管教起来,非常麻烦的,你有没有那个耐心?”

他赶忙说:“行行行。语文是我的强项。”

于是,孙校长拨通了杨雪的电话,要她到副校长室来一下。

杨雪是个爽快人,放下电话就跑来了,孙校长话没说完,她就答应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坐在副校长室还没有走,朱雨就怒气冲冲地找了过来,对他说:“你怎么回事?杨雪是一个体育老师,能代五年级数学吗?你也太不给力了?刚说好的事,又变了?还指望你指导指导韩笑哩,你这不是拆我的台吗?”

他说:“原谅我吧,这是学校的安排。”

朱雨望了望孙校长,见孙校长低头不语,只好叹了口气,心中虽不悦,却又找不到好办法,只得忍声吞气。

这时,他怎么也没想到,孙校长却打电话叫杨雪回原班去,说还没宣布哩,你急什么急?

事后他才从同事口中得知,原来那时孙校长接到了一个信息,是老婆李英发来的。说杨雪本是个体育教师,代一年级语文都够呛,你让她带五年级数学,这不是扯淡吗?真不知道你脑子是怎么想的。打算我这个班主任不要面子了,那吴老师那儿你怎么交待?她女儿可是奔着我们好班来的,现在你把好老师给调走了,最起码也要换个旗鼓相当的老师来教吧。随便找一个老师就来凑数,亏你想得出来。

孙校长的一个电话,让他当场就傻眼了。他想,课都对调好了,就差没有进班上课了,谁知事到临头又黄了,这不是白忙活了一场吗?彼时,他还不知道半路杀出个李英,还在心里埋怨着自己命运差。

课没有调成,课堂不能脱人。他一边叹息着,一边忙着去本班上课。放学后,他又去找赵校长、孙校长。赵校长说:“这事交给孙校长处理好了,你照上你的课,我看一时半会儿你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

他说:“好,只要领导把这事放在心上就行。”

孙校长却犯愁了,吧唧着嘴说:“这是容易的事吗?人家都教得好好的,谁愿意轻易调课?”他所不知道的是,其时的孙校长心里已感到一阵阵心烦,已经开始讨厌他了。

他下午到校的时候,路经三年级组办公室门口,发现孙校长正在做于老师工作。无奈,不论孙校长说什么,于老师就是不松口,及至到最后,竟趴在桌子上哭起来。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赶紧围过来劝于老师。

见此情景,他心里顿感拔凉拔凉的。他叹了口气,轻轻地走过三年级组办公室门口。

正当他颓废地坐在办公桌前发愣的时候,孙校长兴冲冲地走了进来,说:“我都给你协调好了,你与卫梅老师对调,她教你班数学,你教她班语文。”

闻听此言,他激动得竟说不出话来,想,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吧?孙校长见他傻愣愣地站着,说:“这次多亏卫梅老师主动救驾,不然的话,这副牌真不好打。这下你放心好了,她说有数学学科转岗证,可以代数学的。”

他紧紧地握住孙校长的手,说:“太感谢孙校长了,改天我请客。”说着,就将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然后抱着那些东西就往三年级办公室去。

他可没注意到朱雨的脸,此时已是蜡黄蜡黄的。他更不知道的是,朱雨在韩笑妈妈面前夸下海口,说陈渊是个铁哥么,比自己教书还好,韩笑转过去,只管放心好了。未曾想,陈渊撂下韩笑不管了,气得朱雨七窍生烟。

他到三年级办公室的时候,卫梅老师正在给三(1)班的学生家长群发道别信,说自己今后将不代三(1)班语文课了,三(1)班语文课将由陈渊老师代。

这时,卫梅抬头看见他,就笑着说:“陈老师来了,你稍等下,我跟学生道个别,你再进班。”

他说:“好的,不急,你尽管道别。”心里却是暗暗叫苦,道什么别呀,你这不是添乱吗?孩子们的感情多脆弱呀,你一煽情,孩子们怎么能够受得住?

果不出他所料,卫梅老师的深情表白,在班级里不亚于八级地震,一下子把班级给震了个底朝天。顿时,孩子们一齐“哇哇哇”地大哭起来,教室里是一片稀里哗啦,孩子们的眼圈都哭肿起来了。

他一进班,就傻眼了,孩子们还在止不住地哭,根本停不下来。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离开五(1)班的时候,没在学生家长群里说一句话,没在班级里说一句话。我轻轻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他根本没想到卫梅会弄出这么一出。

他只得拼命地安抚学生,声音轻柔地如燕子的呢喃细语,实在没辙时,他竟然给孩子们讲起了故事,直到孩子们开心地笑起来,他才开始他的语文课。他虽然年老,但课上得还是风趣幽默的。他很自信,相信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孩子们一定会喜欢他的。

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卫梅老师发在学生家长群里的消息迅速发酵了,他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事情过后,有个好心的同事才悄悄地把事情的经过透露给他。

原来,三(1)班学生家长群里有几个能人家长,他们坚决不答应陈渊教他们孩子语文,要求卫梅老师留任。有不认识陈渊的,就在群里发语音:“陈渊是个什么鬼?”一个叫大雷的和道:“他就是我们这儿的人,扒了皮我都认识他骨头,我还不知道他的?人老掉牙不说了,还一口方言,能够教出什么好学生来?”这一把火,一下子成燎原之势,把整个群都给烧得红透了天。这个骂:“妈的,还有没有天理了,咱们的孩子要是让这个老糊涂教,那还不把咱们的孩子给毁的啦?”那个骂:“走,到学校闹去,坚决不要陈渊教咱们孩子。”下面是一片呼声:“去,马上去。”

下午放晚学时,校门外聚集着三(1)班的全体学生家长。他们正在高呼口号,一致要求撤换陈渊老师。其时,其他班级学生家长也聚在学校门口,他们又不明就里,就听三(1)学生家长高呼:“陈渊是个草包,陈渊是个老糊涂,陈渊你赶快滚出三(1)班。”

赵校长赶过来,告诉家长,陈渊老师教学有方,能力突出,是完全可以胜任三年级语文的。左劝右劝,家长们根本不听,反而说校长在忽悠他们,坚决要求校长必须马上答应撤换陈渊老师。校长被逼无奈,只得答应明天处理,家长们这才渐渐地离去。

消息像一阵风,传得全镇都沸沸扬扬起来。他顿时声名狼藉。

其实,他年龄虽然大了一些,可并不是一些家长口中的草包。他辅导的学生作文多次获得市级一等奖,辅导的学生多篇作文在公开发行的报刊发表,所教学科成绩在学校检测中均名列前茅。他撰写的学科论文曾在中文核心期刊发表。这些,家长们又何尝了解?不但不了解,还有一个家长在群里振臂高呼:“我还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他不行。如此一来,他不毁掉还有谁会毁掉呢?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孩子回到家中,家长又问起换语文老师的事,本已心里平静的孩子,一听家长问及此事,不由得又大哭起来,有心家长立马拍成抖音,放在网上,说孩子想念卫老师,渴望卫老师尽快回归班级,让陈渊赶快滚蛋。

第二天,家长们继续聚集在校门口闹事,学校只好放学生家长代表进校谈判。家长们拿出学生哭泣视频,又一致指出陈渊没资格、没能力教他们孩子。

看到孩子们揪心地哭,赵校长惊呆了,他和孙校长碰了个头,决定安排没代课的王会计任教三(1)班语文。家长们先是不答应,孙校长说:“王会计是个青年教师,又是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他要是不能教语文,还有谁能教语文呢?”家长们这才作罢。为了稳妥起见,赵校长对王会计说:“你放心教好了,你若有事脱不开身,我去给你顶岗。”

得知事情真相后,他心情沉重。孙校长说:“我也是好心帮你调岗的,谁想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回家休息几天,先静静心,然后再来学校上班。”其实,孙校长之前就知道这样调课不妥,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不好的预感,不是陈渊教不好语文,而是卫梅教不好数学。谁知现在三(1)班家长竟率先闹起来了,五(1)班却相安无事。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点小庆幸,庆幸事件没有波及到卫梅。至于事件波及到陈渊,那就是活该,是他自找的。

看到校长、会计都顶上去了,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阵愧疚之情。

他回到家的时候,见老婆坐在凳子上发愣,就说:“怎么没有出去遛弯呀?”

老婆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出门?到哪人家都故意发问,是什么情况?你家人这次在学校到底怎么啦?我跟人家怎么说去?就差没买个套子把自己给套起来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这次自己被几个别有用心的家长黑了,知道自己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做出了许许多多的成绩,这次就这么着被那些子不明真相的家长给彻底清零了。他还说不出个什么来。怨卫梅老师吗?难道人家跟家长说离别话、跟孩子说离别话不应该?怨卫梅老师没有在群里及时制止家长?人家又凭什么为你去阻止家长?那么,怨那位带头家长吗?那你只能跑那光抱怨好了,你能管得了家长?怨朱雨吗?朱雨他也管不了。现在,他只能自认倒霉。

孙校长原来让他在家休息几天的,谁知,他只休息了一天,孙校长就打电话让他尽快上班了。为了防止他不愿上班,孙校长还特地请他俩的共同好友沈江来劝说他。

他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一点弯钩心都没有。这事要是放在别的老师身上,早请假休息去了。不休息他一个月,最起码也要休息个十天半月的。可他恁是没请假,孙校长让他上班他立马就去上班了。

他找到孙校长,孙校长说:“走,我带你到一年级办公室去。你暂时协助杨雪教学,等合适时候再给你调。”

他说:“行,谢谢孙校长。”

他和孙校长刚刚进入一年级办公室,一(1)班的语文老师曾靖说:“我去代五(1)班数学。”

孙校长喜出望外,对他说:“太好了,你与曾老师对调。”

他一下子懵了,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孙校长了。也算他脑筋转得快,想到开学时有不少学生家长选择曾老师班,就说:“这不行,不少学生家长选择曾老师班,现在换老师,学生家长又会闹的,这不是又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吗?”

孙校长说:“没事。曾老师,你说哪几个学生是找关系进你们班的,我来处理。”

曾老师说了一串学生名字,孙校长一一打电话说了一遍,让他们支持学校工作,不要有意见。

一通电话过后,孙校长对他说:“怎么样?搞定了,放心教好了。”

他满腹狐疑,却又说不出什么,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他回到家,越想这事越不对劲儿。曾老师原来就是位数学老师,代五年级数学绝对没问题。这样,李老师欢心了,能保住她的强班地位了;曾老师开心了,可以卸下那沉重的包袱了;吴老师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因为她再也不用愁她的女儿数学学不好了;朱雨的面容也由阴转晴了,他再也不用担心韩笑数学成绩会下降了;卫梅心情也舒畅起来,因为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归本班级了;而赵校长和王会计也不用说了,心里是要多喜悦就有多喜悦,因为他们也可以卸下身上的担子了。

简直是九全其美,就苦他一人了。因为曾老师是班主任,这标志着他这个快要退休的老头子又要当班主任了。他明白,自己年老体衰,已经很难胜任班主任工作了,尤其是一年级,更让人操心。还有,与他搭班的林老师是个体育老师,经常外出培训,经常带领学生参加县、市、省乃至国家级足球比赛,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在林老师带领学生参加比赛期间,班级的大小事务肯定会统统丢给他,他这么老了,怎么能应付得了?最让人头疼的是,那些择班家长,能放过他吗?再闹得风风雨雨,那不又要他的命了吗?不行,这个班不能代。要换只能与杨雪换,因为与杨雪换,这些子困难就统统不存在了。

第二天,他早早来到学校,等到曾老师来校后,赶紧劝她说:“我不能与你对换,尤其你儿子就在你班,你不好好教育他,指望谁去?”

曾老师死活不同意,说:“学校决定好的事,不能改。”说着收拾好东西,就急急忙忙去五年级办公室去了,根本不买他的帐。

他打电话给孙校长,表示不同意与曾老师对换。孙校长当时就发火了,根本不念及他俩过去的友情,严厉地说:“去得去,不去也得去。有本事找赵校长去。”

孙校长又给曾老师打电话,要她赶快进五(1)班上课,不用搭理陈渊。他当时就在曾老师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他傻眼了,知道自己已经被捆绑得结结实实,想脱身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顿时,一股股苦水直往他的心头涌来。

他去找赵校长,孙校长、沈老师都在,好像正在等他。他向赵校长直倒苦水,表示自己年老体衰,不能胜任一年级班主任工作,尤其害怕学生家长再次来学校里闹,那他就无地自容了。

赵校长、沈老师都劝他:“孙校长一片好心帮你调班,现在帮你调好了,你又反悔了,这不太好吧?做人要凭良心呀!”

他说:“原来让我协助杨雪的,怎么现在变成与曾靖对换了?”

赵校长说:“孙校长说你同意的。我还一再强调一定要征得陈渊老师同意,否则,不要这样办?”

他说:“我没有同意!”

孙校长说:“你说过你同意的!”

赵校长说:“不要再争了,好像辨那真假美猴王一样,谁能分得清?”

沈江说:“陈老师,代吧。你给能让王会计、赵校长亲自代课呢?你是一个好人,你能忍得下来心?”

沈江把赵校长搬了出来,他绝望了。是的,让校长上课,自己闲着,这可行吗?

第二天,他进班上了第一节课,而且很快摸清,这个班级学生素质普遍差,要想把这个班级带成个先进班级,几乎没有可能。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曾靖为什么要逃走。

他刚到办公室还没坐下,一个同事说:“你还不知道吧?刚才有几个学生家长找校长去了,要求调换语文老师,被学校给压下去了。”

他顿时脸色铁青,心里顿感拔凉拔凉的。他早就知道会有“多米诺骨牌效应”发生,所以,一再提醒孙校长,可孙校长根本不拿这当回事。现在,预感的事情还是来了,哪里像孙校长说得那样没事?他想,孙校长只顾自己了,完全没有考虑他的感受。

他现在感到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又是一个不要教,多么让人寒心啊。如果教一学期了,孩子们成绩不够理想,不要教还可以理解,现在人刚刚进班教学,就说此人不能教,这不是污辱人吗?

回到家里,他一个大男人竟趴在床上哭得乌溜溜的。他的一个同事,名叫阚清的,平时与他处得还不错,就是一直以来双方互动少,这次竟到他家窜门来了。

阚清说:“我劝你可能你也听不下去,那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你也不想想,你想与杨雪对换 ,李英能答应吗?杨雪是体育老师,经常带领学生参加足球比赛,一去就是十多天,这样一来,这期间的班级事务还不全落在李英头上了? 李英是憨子?还是孙校长是憨子?他们会不知道? 还有,吴老师与孙校长两口子处得多好呀,你难道看不出来?吴老师需要好的数学老师,孙校长两口子怎么能够不帮忙?你认为你与孙校长两口子的关系强过吴老师?你呀,尽自作多情。不要说我挑拨离间,你不过是孙校长两口子的一颗棋子,而且是一颗用过的废棋子。”

这话他听进去了,他抬起头,擦掉泪水,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阚清说:“凉拌。你现在只有去上班,拿出你的真本领,尽快让孩子们喜欢你,这样你才能在班级里立住脚。”

他说:“家长不信任我,我还得拼命教学,我图的是什么?”

阚清说:“走到这一步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竟无言以对。

阚清说:“你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吧?吴老师丈夫那日与我在一起喝酒,酒喝大了,就什么话都说了。”

他仔细地聆听着。

原来,卫梅多年没代数学了,五年级数学她根本代不了,碰到难题思考半天都解答不出来,还得问人。没法,她去求孙校长,要求回原班教语文。卫梅与孙校长两口子处得多好呀,尤其当初卫梅出来可是为了救孙校长驾的,如今卫梅有困难,孙校长怎么能够不考虑呢?吴老师也找孙校长去了,她听女儿回家说,卫老师上课常常卡壳儿,她心急如焚,孩子的学习可是一刻都不能耽误的。她到孙校长家的时候,正好卫梅也在场,为了女儿,吴老师也积极赞同卫梅回本班。李英也在一旁帮腔道:“让卫梅回归本班吧,至于陈渊,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事情不圆满又能怨谁呢?难道因为他以前帮我多代几节课,我们就要还他一辈子情不成?”

听罢卫老师、吴老师以及李英的一席话,孙校长心里恨得陈渊牙痒,心想,不是他给自己出难题,哪能有这么多的烦心事?孙校长又联想到上午赵校长、王会计都去开会了,三(1)班语文课没人上,学生们嗷嗷叫乱成一团。最后是自己跑去顶岗,才算完事的。这以后要经常这样,还不把自己给麻烦死了?想到此,孙校长心中怒火不由得“噌噌”地往上升。不行,不能再顾及情面了,一定要拿出个果断措施出来。实在不行,就直接让陈渊回原班级任教。

可巧曾靖那天也去找孙校长了,当初为了自己儿子,曾靖愿意由教数学改教语文,愿意做班主任,愿意与体育老师搭班。可一旦将班级接手下来,才知道自己有多累,尤其差生太多,尤其自己儿子多么不听话。所以,她要求调班代数学。

孙校长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于是,孙校长当即拍板,曾靖与陈渊对调。为了防止陈渊不同意,孙校长与几位当事老师拟定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办法。至于陈渊怎么苦,怎么难受,就没人去管了。因为是他自找的。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把一所学校都搞坏了。

他惊呆了,不亚于听到了个晴天霹雳。自己是个快要退休的老人了,他们可都是一群年轻人啊。为了一己私利,竟然不顾别人的死活,真是太卑鄙了。此时,他头脑中不断地冒出孙校长、李英、卫梅、曾靖还有吴老师这些人的面孔,原来自己是被孙校长和这群女人给算计了的。现在,就是自己有孙大圣一样七十二变的能力,看来,也难逃他们如来佛般的掌心了。他第一次感到了权力和女人的厉害,也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群人真正的嘴脸。他喊道:“阴谋,这绝对是个阴谋。”

阚清说:“就算是个阴谋,你又有什么办法?你不进班,就是不服从领导。你不好好教学,家长就能罢你的课。忍了吧,你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他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了。想,我也是个人呀,就没有尊严和人格了吗?就该任人宰割了吗?

阚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现在,你除了爱岗敬业,别无选择。”

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第二天,他决定进班好好教学的时候,发现曾靖的孩子已经不在班级里了,一问搭班老师,才得知曾靖的孩子已经转到县城小学读书去了。

他又一次地绝望了,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曾靖当初为什么不顾自己的孩子也要调班,原来她已经把自己的退路都想好了。这样的釜底抽薪,着实厉害,几乎能要他的老命了。

他找到赵校长,赵校长也慌了。因为,当初赵校长就是用曾老师孩子也在班级里的话来糊弄学生家长的,如今曾靖将孩子悄悄转走,赵校长也慌了手脚,学生家长要再次找来,这可如何是好?赵校长赶紧打电话给孙校长,问他知不知道曾靖孩子转学的事,孙校长一点都没犹豫地说不知道。

他就站在赵校长旁边,孙校长的话,他可听得一清二楚。想,转学手续就是他孙校长办的,竟然还说不知道,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想当初,他为孙校长两口子做出多大牺牲啊?常常请他两口子吃饭不用说了,鼎力相助他们孩子上大学也不用说了,为他们两口子写论文、辅导学生作文助攻其竞升高级职称也不用说了,单就被李英像当佣人似的无数次使唤来说吧,他就怎么也想不通。

他清楚地记得,每到秋天,操场上落满树叶的时候,作为班主任的李英只要一发话,他就会带领学生把操场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也清楚地记得,那年遭受暴风雪袭击,学生呆在家里不能上学,看看期末测试临近,李英一个电话,他就冒着风雪把复印好的语文练习题,挨家挨户地送到学生手里;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年学校要求班主任到学生家中进行防溺水、防欺凌家访,作为班主任的李英,却打电话让他去家访,他二话没说,抱病深入学生家长家中,将照片以及家访记录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上交给学校。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真是太多太多了。只是,他甘愿为他们两口子做牛做马,到头却换来了这个下场,他想不通啊。他做梦都想不到,孙校长会为了个人的私利,把他给卖了。

他还在愣神的时候,赵校长双手一摊说:“怎么办?你就慢慢地向前趟着教吧,或许没有事哩。”

他绝望了,整个人都呆了傻了。想,这次自己真的是伤得太厉害了,简直就是遍体鳞伤,无论用什么方法都难以熨平了。想着,想着,他这个五尺高的汉子,竟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在校长面前“呜呜”地哭起来。

陈渊拖着病体,站在小河旁,眼里流着泪,心里滴着血。一个能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人,如今却得到这样一个下场,他心有不甘啊!

可心有不甘又能怎么样?你对别人好,别人就要一定对你好吗?谁规定的?你为什么不怨自己咎由自取呢?你怕天塌下来,可是生活还不是一切照旧吗?

为今之计怎么办?跳进河水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使不得,使不得。他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已经是个快到六十的人了,什么样的风霜没经历过?什么样的冤屈没经受过?怎么还能像个小孩子一样,激动难耐呢?我应该对人、对事,看淡些、看开些才对呀。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折磨自己。至于心里难受,这很正常,慢慢去自我疗伤好了。要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事到如今,也不要去怕家长再来闹事了,还是阚清说得对,“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时,远处一群人正向他这边急急地走来。他定睛一看,发现其中有他认识的朱雨和他的老婆。朱雨远远地喊道:“陈老师,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呀。”及至一群人走到他跟前,朱雨老婆愧疚地说:“陈老师,让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这是韩笑爸爸,这是韩笑妈妈。原来韩笑妈妈是我们家朱雨的亲表妹,朱雨跟我讲过,我不信,一个劲地跟他闹,最后竟然连累到了你,真的是对不起。我是被街坊上那些个长舌妇给害了的呀。”

“啊?”陈渊一屁股跌坐在河堤上,惊愣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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