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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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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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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

许是老了吧,老于开始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他现在老感觉村里人都把他当作了一个笑柄儿,出来进去都在谈论他。想他们那得意样儿,恨不得能把自己大牙给笑掉了吧?

唉,自己这个倒霉样,还不都是拜刘小明所赐?他先是骗了我十几万,后又跟小美离了婚。家中大的哭,小的喊,闹得鸡犬不宁。本来人家无事,村子里那些乱嚼舌头根子的大长嘴们,都能给你编排点新闻出来。现在,我家都搞成这样了,他们会有那么好心,管住自己嘴,不去谈论自己?“哼”,想都不要想。我的日子不好过啊,老于在心里为自己诉苦。

特别让人气愤的是,那天,小美带着孩子,一路哭哭啼啼地回娘家,村子里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安慰,全都站在村口指指戳戳看热闹。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哪里还有一点点的人情道德呢?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恶心的是,村里人的明知故问。这个见到你,皮笑肉不笑的,装着关心的样子问:“老于,小美怎么啦?怎么整天哭哭啼啼的呀。”那个见到你,装着很热心的样子问:“老于好,你借出去的那利息钱没事吧?”这些话听上去是人畜无害,实际上你品,你细品,处处是用心险恶。他们全都站在干岸上看笑话,于无形之中,出你的丑,让你难堪。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呀,你还得赔上笑脸,压住心中怒火,跟人家好好说话儿。你要是觉得伤及自尊,去回怼人家。好嘛,那你就等着洋相百出,笑话闹得更大些吧。唉,要想避开这些好事之人,唯一的办法,还是缩在家里不出门。他们愿意谈就让他们谈好了,流言终会在时间中消逝的。可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呀?那还不把自己给憋坏掉了吗?

不想这些子破事了,越想越烦心。老于抬头看看小美,见她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心里又不由得越发焦躁难安起来。

小美娘说:“你能不能不晃悠?弄得人心烦意乱的。”老于说:“你以为我喜欢这样?我心里闹得慌,你叫我怎么能够静得下来?”小美娘说:“你怨谁去?这个女婿当初可是你亲自挑选的。”老于沉沉地叹口气,说:“算我当初瞎了眼。”小美娘说:“真愁死人了,小美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老于说:“我不正在愁这事了吗?”小美娘说:“要不,找你老表看看?听说,他早就发达了。”老于一听,头都气大了:“亏你能想得出来,这个时候找他,不是自取其辱吗?再说,依现在世风,我看,他能不看咱们的笑话就算不错了,还会帮咱们?”小美娘说:“那怎么办呢?我们都老了,地也种不了了,小美娘俩指望谁养活去?”老于听罢,又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声:“唉!”

入晚,老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前前后后想了不知多少遍,唯一的办法还只有找老表去。听说他女婿现在是某集团公司总经理,只要能给小美找份好工作,小美的生活不就有着落了吗?至于我,随便找个工作都可以,哪怕看大门、做清洁工我也愿意。这样一来,我和老伴的生活也不就有保障了吗?这个办法真不赖哩。至于脸皮,不要也罢了。

请理解理解我的心情,我在这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不是我不爱家乡,而是村子里人容不下我。万般无奈,我只得带着老婆、孩子打工去。什么时候再回来,只有天知道吧?

可是,我与老表关系一直不咋样,况且早断了联系,我这样冒冒失失地找过去,他会接纳我吗?他要是不鸟我,我不就走投无路了吗?可为今之际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万一他真的不讲情面,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就是了,反正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先找过去再说吧,或许老表不计前嫌,抛出橄榄枝来呢?也说不定。

这样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天快要亮,老于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不成想,睡梦又把他带回到了他与老表的恩恩怨怨之中去了。

老于想起,那年他已经五十岁了,看着自己这么大年纪还是两手空空,心里不免发急起来。说起来你也许不信,他打小起,骨子里就对金钱富贵多几分亲热,按常理说,他该发财了,谁曾想,年过半百了仍然是一贫如洗。

这不对呀,我曾经卜过卦的,卦象上说我五十岁以后能够发家的,怎么到现在还一点发家的迹象都没有呢?到底是什么东西挡住了自己的财路了?难道这辈子就注定与金钱富贵无缘了吗?老于常常托着腮帮子胡思乱想。

哎,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咱家还不是有个小美吗?今年20岁了,长得是如花似玉。要是帮她找个乘龙快婿,咱家不就发达了吗?对,就这么办。老于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如梦初醒。

老于想起了自己的姑舅老表老赵,就特意去拜访了他,问他有没有好头绪,给小美介绍个对象。老赵说他们村有个叫李攀宇的,是个刚下学的高中生,长得是一表人才,175的个头,不胖不瘦的,配小美刚合适。老于问他家庭怎么样,富不富裕?老赵让他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儿,说人家可是重点高中毕业的。

老于心里咯噔一下,听话听音,从老表的话里可知男孩家庭不怎么样。有心推辞掉吧,又听老表说那男孩子是重点高中毕业的。他心里清楚,这年头,能考上高中的都是人尖子,何况还是重点高中。于是,他答应先见一见面再说。

为了稳妥起见,老于头天晚上偷偷去了老表住的小李庄,特地向他的好朋友王小虎打听那男孩子的家庭情况。

王小虎说:“这孩子我有些看不懂,你说他老实吧,也是。可是,有时候我又看他骨子里十分傲强。真叫人难以捉摸。还有,他的家庭太穷了,尤其祖上还没有一个是长寿人。现如今,他老子就是一个病秧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老于听罢,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老表啊老表,什么人都能坑,竟坑到我头上来了。彼时,他心里已暗暗打定了主意。

老于一边往家走,一边心里嘀咕。我现在就想把这门亲事推辞掉,管他重点不重点的。又一想,谁叫自己托人说亲来着?这个面子少不得要给他的。

见面的地点,当然是老表家。那天,老于本想一个人去,直接把亲事给回绝掉算了。无奈小美的母亲、哥哥、姐姐跟着瞎掺和,都嚷着要去,拦都拦不住。他心想,你们哪里知道个中原委?尽给我添乱。又一想,好吧,既然是相亲,那就真当有那么回事做吧。否则,老表还会说我没诚意哩。

老于一家人刚刚到老表家坐定,李攀宇就到了,他见一屋子人,慌忙把头低下去。老于心头掠过一丝不快,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媳妇,会有什么出息?男子汉大丈夫,不说顶天立地,也应该大大气气,要拿得起放得下,畏畏缩缩绝不是一个男人所为。

好在李攀宇长得是一表人才,多多少少让老于的心宽慰了些。家里其他人也都被李攀宇的外表镇住了,尤其是小美,估计是喜欢上了李攀宇,她的那双眼睛不住地往李攀宇身上瞄。

李攀宇的外表确实打动了老于,所以他又有了新想法,先不急着把亲事回绝掉,待考察一番再说。

老于让老表拿麻将给孩子们玩,李攀宇说不会。老于心里“咯噔”一下,这年头,不会打麻将,那就意味着没有朋友,没有朋友你怎么在乡村里混事?不会混事,你拿什么发财去?老于又降低要求,让老表拿扑克牌给他们玩,李攀宇又赶忙摆了摆手。老于心里又是一沉,妈的,这也不会,那也不会,这不是活脱脱书呆子一个嘛。

老于强忍着心头火,让李攀宇过去,要为他卜一卦。李攀宇很不情愿,嘴里嘀咕道:“这不是封建迷信吗?”老于闻言,心头之火“蹭蹭蹭”直往上升,起初对李攀宇的一丝好感已经荡然无存。他抬起头望过去,李攀宇的眼神让他捕捉到一丝信息,那就是傲慢无理。从李攀宇的言行,可以证明王小虎说的是对的,此人表面看老实,实际上内心极为狂傲,并不是一个善茬之辈。

老于气得是手直抖,心想,简直是个愣头青,有你这么说未来老丈人的吗?我就是迷信了,也轮不到你来说呀。你头脑是缺根筋,还是被驴踢了?他也不答理李攀宇,只顾埋头卜起卦来。卦曰:龙困浅滩。

看了卦象,老于心里凉凉的。甭说你重点高中毕业的,你就是重点大学毕业的,也休想有作为了。联想到此人一问三不知,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简直就跟个木头人一样。说明卦象上讲的是准确无疑了。小美要是跟了他,可真是瞎了眼了。我断定他不会有出息,更不会发大财。罢了,罢了。

李攀宇走后,老于就冲老表发起火来:“老表,看你给小美找的是什么人?跟个榆木疙瘩有什么两样?尤其,我还听说他家族历来就没有一个长寿人。哦,感情不是你闺女,这么不上心?”

老赵说:“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是挑上好的给小美的。你可不要听人家乱说,多动动脑子好不好?你知道的,我家小英也20岁了,我都没敢提,怕配不上人家。你说的他家上代没有长寿人,那是他爷爷,锄草时被毒蛇咬了,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太差,没有救活过来,并不是人家生来就是命短人。”

老于说:“那你留给小英吧,我们不稀罕。”说完,拉起小美母亲的手就要走。

老赵说:“没你这么相亲的吧?还没相处,你就一棍子把人打死?我看你回去再想想,不要这么匆忙做决定。”

老于远远甩出一句:“他就是将来当八面官,我也不稀罕,更何况我看他压根儿就当不上官。你不要拿我当憨子,我这双眼睛可是认识人的。我主意已定,不烦你操心了。”

小英母亲上来拽他们,说吃了饭再走。老于怒气冲冲的,怎么能够听得下去?任凭小英母亲怎么挽留,他是一门心思要走,小英母亲只得作罢。

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两家都没怎么来往。

一天,老于一家人正坐在门前的槐树下乘凉,见小英领着一个姑娘跑过来,一家人都很惊喜。虽然老于心里对老表还有点看法,但孩子又没有得罪自己,没理由不喜欢。他吩咐小美娘赶紧宰只小公鸡,留小英在家吃中饭。

小英惊魂未定,一个小伙子就脚跟脚地赶了过来。

老于见他冒冒失失的样子,心中老大不愉快,可一抬头细看,此人气宇轩昂,不免又陡增了几分喜欢,问:“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那青年喘着粗气说:“表叔,我叫刘小明,正跟小英谈恋爱,遭到了她爸的反对。小英现在听她爸爸的话,也不理我了。我跟过来,就是想问问她,我到底差在哪?”

小英说:“谁跟你谈恋爱了?你们可不要听他胡说。我和小丽正准备去乡上看电影,他像个幽灵一样,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吓得我们赶紧跑到表叔家来躲一躲。”

刘小明说:“表叔,你听我细说,我是在路上无意间碰到她俩的,并不是有意跟踪她们的。还有,我和她本是两情相悦的,被他爸给活生生地拆散了。她的爸,表叔你应该知道的,太轴了。”

小英气得手直抖,说:“你……胡说。”或许是话说得有点急了,她停下话头,拍拍胸口,连喘了几口气,接下说,“我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你们别听他乱嚼舌头根子。”

老于让小英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小英此时却懒得去说了,她白了刘小明一眼,就和小美等姊妹扭身钻进屋里去了。

老于听了这个年轻人的话,心里感到很受用。一是觉得这个年轻人直爽,说出了真话,老表不就是太轴了吗?二是这个年轻人无来由地喊他表叔,他的心中不由得多出了一丝快慰,好嘛,无形中就多出了个表侄出来。再一个是,男孩仪表堂堂,谈吐不俗,虽说有点冒失,可大胆并没有错,一猛三得嘛。总之,比先前那个畏畏缩缩的李什么,不,应该说心里有点阴暗的李什么,那可不知要强多少倍了。他想,此人万不可小瞧了。

老于详细询问了刘小明的情况,得知刘小明今年也是刚刚高中毕业,父亲叫刘永忠。老于笑得嘴都合拢不起来了。心里想,老话讲,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学打洞,此话一点都不假。

刘永忠何许人也?小李庄支部书记也。老于早就认识了,那在当地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他笑老表放着这么好的一个家庭不要,真是迂腐透顶了。

老于把刘小明让进屋里,跟他详细攀谈起来,他问刘小明今后有什么打算。刘小明说:“我爸说了,冬季征兵的时候,就让我当兵去。”

老于听了,心里越发喜欢。他知道,这年头高中毕业去当兵,提干那时十拿九稳的事儿。

刘小明是个机灵的人,他知道与小英没戏了,这不但是老赵不待见自己,而且更要命的是小英本人也不喜欢自己了。现在,他见老于对自己问这问那,一片热心,明白老于对自己有好感。他寻不着小英的目光,就一个劲地盯着小美看,他看小美竟然比小英还要美,不禁心里狂乱地跳起来。心想,要是能和小美配成对儿,那真是天成之合。小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慌忙把头低下去。

这一切都被老于看在了眼里,开饭的时候,自然是留刘小明吃饭的。

老于拿出了多年舍不得喝的双沟大曲,招待刘小明。刘小明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他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叔叔在上,小侄敬您一杯。”老于心里美滋滋的,心想,这孩子真灵气,真讨喜,须臾工夫,表叔就变成叔叔了,未来可期啊。他对刘小明说:“快坐下。”刘小明说:“那哪成呢?您是长辈,我作为晚辈,站起来是必须的。”说完,一饮而尽。

老于又是好一顿感慨,心想,就凭酒桌上这番灵活劲儿,这小子到哪都能吃得开。再想想那天在老表家碰到的那个李什么,简直就是块没开化的石头,不,应该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将来会有什么出息?要是小美和这小子成了,也算是一桩美满姻缘了。想想我那老表,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烂菜叶子都往我家筐里拾,感情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上档次啊?

唉,指望谁都没用,要想过上幸福生活,少不得还需自己亲自出马 。

吃过中饭,老于钻进了房间里,特地为小美和刘小明的姻缘卜了一卦,卦曰:泽地萃。再看卦解,是为良缘,预示机不可失。老于心中一阵窃喜,他安排小美等姊妹送小英、小丽回家,留下刘小明在家打麻将。刘小明没下学的时候就学会了打麻将,高中毕业以后,几乎天天打麻将,打麻将那可是他的强项。出牌的时候,麻将语就像放在他的嘴边一样。比如,出一条,他说:“小鸟无毛飞不高”;出红中,他说:“洪泽湖里撑一篙”;出二条,他说:“横吹笛子竖吹箫”;出东风,他说:“东洋鬼子挂大刀”;出三条,他说:“两山没有一山高”等等,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老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心想,这个刘小明到哪都不认生,到哪都不冷场,混事绝对有两把刷子,他老子再给他撑撑后腰,将来发家致富一定不成问题。

刘小明回去没多久,就托媒人上门提亲来了。媒人说:“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直接给你们说得了。定亲给彩礼五千,结婚再给彩礼五千。这条件在我们这一带,可是第一户儿。你们看还满意不?”老于听了,心口怦怦直跳,我的天,我这不成了万元户了吗?这要是搁在以往,你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敢想呀。卦象上说的还是满准的,五十岁以后发家,这不说发就发了吗?真乃时来运转也。于是,老于满口答应,定亲的日子选在下月初六。

得知这个消息,老赵心急火燎地往小美家赶。老赵说:“老表,不论你对我有多大成见,我都要说,这个亲,你定不得。否则,将来必坑了小美。”

老于说:“小美是我的女儿,这个亲定不定的,还轮不到你来说。到时候你若能来捧场,有酒给你喝,你要是不来,也不要对我有意见。”

老赵气得直跺脚,说:“老表,你听我的没错。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屁三谎,除了有个好嘴子,全身其余地方一无是处。”

老于说:“你说你的,我心里有数,我又不是没见过他的。人家仪表堂堂,你把人家说得一文不值,是何居心?”

老表这么肯定刘小明,老赵毫无办法,只有干着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美和刘小明定亲。

一晃,秋天到了。庄户人家都紧张地忙碌起来。老于一家人正在田地里收割稻子,远远地望见有两辆小四轮急冲冲地朝这边开过来,车上坐满了人。原来,这些人是刘小明请来帮助老于家收割稻子的。

刘小明还把录音机带到了田间地头,大伙儿一边干活,一边听邓丽君的歌:“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人们听了,心里都美滋滋的,干起活来,越发带劲了。

老于看到这情景,笑在眉头,喜在心里。心想,这门亲事真的算找对了,让老表眼红去吧。也难怪老于这般狂喜,原来要一个多星期才能收割完的稻子,现在只两天就全部收割完了。全家人心里都乐呵呵的,老于没理由不心满意足哩。

闲暇之余,老于特地去了老表的村子转一圈,看老表吃力地用平板车拖稻把,慢悠悠地用老牛拖个石磙子转圈儿,累得头上的汗珠儿能摔八瓣儿,他偷偷地捂住嘴笑了。心想,贱胚子,放着那么一个漂亮女儿,不去找个好人家嫁了。你受罪,怨谁去?叫我说,该!

年底,乡里有个招干考试,刘小明、李攀宇都参加了。老于特地为此卜了一挂,卦象上显示,刘小明榜上有名。结果,真被他言中了。老于喜不自胜,妈的,我这二神仙的名头,可不是吹来的。

一次,老于在集市上碰到了老表,故意囔酸腔给老赵听:“老表,那个李什么,考上了吗?该不会是家里蹲吧?”气得老赵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他干瞪眼。

老于的腰包鼓起来了,心里惬意得很,手里抱个戏匣子,那儿凉快就到那里去。谁想天有不测风云,忽一天,村子里无来由地疯传起刘小明牵李攀宇家耕牛的事儿来,可把老于气坏了。他当着大伙儿的面,厉声质问:“是谁在作践我家小明?我家小明是那种没有人情味的人吗?”明显是跟人家急了。人们都撇撇嘴,心想,女儿还没过门哩,就一口一个“我家小明”的,羞人不羞人哦?

老赵可不吃老于那一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他怼起来:“你这找的是什么女婿?都动抢了,虽说是吓唬吓唬老李的,但这个行为却是令人不齿的。看人,你咋不看人品呢?这回,你该看清楚了吧。”

听老表的口气,生生把这件事坐实在刘小明头上了。老于气得牙痒,心想,你这不是侮人清白吗?小明还是个孩子,他在这个乡,以后生活还长着哩,你这样一搞,他还怎么在这个乡做人去?可这话是自己的亲老表说的,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老于彻底无语了。

老于急忙向人打听事情原委,原来是李攀宇给县委写了一封信,反映了两个问题。一是反应小李庄道路太狭窄,出行不方便,要求县委督促乡、村修路。二是反应小李庄吃水困难,且不卫生,要求县委督促乡、村打井,让乡亲们吃上放心水。县委在李攀宇的来信上做了批示,要求乡里尽快督促办理。

这事儿搞得乡里措手不及,乡长很恼火,认为被县委点名,很没面子,就要求所在村支部书记刘永忠彻查此事。刘小明气不过,以李攀宇家拖欠乡里提留款为由,要牵他家的耕牛。最后逼得老李保证李攀宇不再写信反映问题了,才放过老李。

得知事情真相后,老于与人闲谈时改了口吻:“充什么大尾巴公鸡?就他会写信?人家都不如他?读了几年书,小李庄搁不下他了吗?还有,不是没牵他家的耕牛吗?照我说,就是牵他家的耕牛了,也不冤枉他。你欠政府的钱不给,这跟赖皮狗有什么两样?”

别人见他这样护犊子,也不与他争辩了,一个接一个地散去了。

新年到来的时候了,小美出嫁了。老赵气得浑身直打颤,他才没那个心劲去贺喜,小英娘愿意去,就让她去好了。

娶了新媳妇,刘小明越发地意气风发起来,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不骑了,换上了崭新的雅马哈摩托车。只听“嘟”地一声响,摩托车早一溜烟飞出去了。

刘小明和小美,一个英俊,一个漂亮,好多人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他们成天黏在一起,那亲密的样子,羡煞了乡亲们,纷纷夸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老于更是喜得合不拢嘴,没事就哼个小曲,得空就酗个小酒,偷着乐呢。他听人说老表对他有意见,就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心想,有意见也是白搭,有意见保留去。

一天上午,老于正在家翘个二郎腿哼小曲,突然乡秘书找到他,让他尽快找到刘小明,准备材料竞选副乡长。老于是又喜又急,带着秘书一路找过去。在一个村口,老于说:“你们就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老于又拐了几道弯,找到了一户人家,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一个人探出头来问:“找谁?”老于说:“找刘小明,有急事。”

过了一会儿,刘小明很不高兴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嘴里咕咕囔囔道:“真他妈的晦气,输了那么多钱,还没捞到返本哩,捣什么乱?”他一抬头,看见了老于,不觉愣住了,说,“爸,你怎么来了?”

老于说:“你赌昏头了吧,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你到底还想不想当副乡长了?”

刘小明到这时才如梦初醒,知道乡里上报他竞选副乡长的事有结果了,赶忙说:“想想想,我这就去。”

换届选举大会如期举行,刘小明在大会上作了典型发言。他的话语,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不时博得代表们一阵阵掌声。

老于是代表,听了刘小明的话,心里甜滋滋的,想,这小子真是个当干部的料子,当干部就应该这样。

老赵也是代表,就坐在老于旁边,听了刘小明的话,浑身起鸡皮疙瘩。想,尽放空炮,这要是掌权了,不是害人吗?

选票发下来了,老于一把抓过老赵的票,说:“老表,我来帮你投。”

老赵赶紧往回抢,说:“我不会投呀?用着你来瞎操心?”

老于也不听,慌忙画上圈,走到投票箱前投票去了。老赵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干着急。

选举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刘小明全票当选副乡长。

老赵气得跑出会场,老于赶忙追出来,说:“老表,你往哪里去?中午乡里要招待我们代表的。”

“不吃了,气都被你气饱了。”老赵气鼓鼓地说。

“你气什么气?少了你一票,小明就当不上副乡长了?”老于鼻子轻轻一“哼”,不以为然地说。

“不是这个说法,你剥夺了我的选举权利。”

“嘿哟,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拿你那个代表当回事了。你应该这样想,我能这样做,还不是因为我俩是嫡亲老表吗?我俩要不是嫡亲老表,你就是把选票送到我手上,我都不要。为什么?我还怕你不怀好意,事情过后,反咬我一口哩,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赵翻了翻眼皮,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刘小明和几个男女青年开着玩笑、打打皮皮地向酒店走去。突然,刘小明搂着其中一个女青年的腰,交头接耳地说着些什么。

老赵赶忙转过脸去,说:“看看,你这找的是什么女婿?”

老于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不要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年轻人嘛,打打皮皮很正常。我们做老的,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好了。”

听了老表的这番言论,老赵真的是无语了。

这一日,闲来无事,老于这才想起自己好久没上老表家窜门了。心想,亲戚不走就不亲了。他小鸡肚肠,有一点事就摆在脸上,你再跟他一般见识,有意思吗?我就不信,先低下头就能小了自己?想到这,老于骑着自行车,屁颠屁颠地去拜访老表去了。

老于见老表正好在家,心里很高兴,他笑着递给老表一支烟,然后点起烟,啪嗒啪嗒抽起来,再将烟雾长长吐出,这才慢悠悠地说:“老表,别怪我多嘴多舌,有道是,不是亲,不关心。小美的孩子现在都满地跑了,小英的婚事咋还没有动静呢?你是睡着了还是咋的啦?”老赵乜斜了老于一眼,心想,要你瞎操心。不过,嘴上可一句话也没说。

老于见老表不吭声,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试探着问:“你看王德洋怎么样?”王德洋老赵认识,在乡上住,是个个体户,有钱,可是为人刁钻刻薄,在全乡那是出了名的。

老赵听了老表的话,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老于晾在那,苦笑着,脸皱成了一大把,尴尬极了。心里说,好心当作驴肝肺,以后哪个龟孙子再管你家闲事。你家的门,我从此不会踏入半步。再说,我女儿、女婿已搬到乡上住了,我也没必要到你的村子里走动。

话虽这么说,老于的心里却嫌堵得慌。你说这王德洋这一关怎么去过?他早就看上小英了,死皮赖脸地求我做媒。我不答应,他就把礼物送到家里来。现在,他送的两瓶酒、一条烟,可都被自己消费得差不多了,亲事却门都没有,这可叫我怎么去回人家?难道不成我再买两瓶酒、一条烟给他送回去?真是丢死人了。

忽一日,传来了李攀宇和小英举行大婚的消息,老于整个人都呆住了。心想,这人可真能沉得住气,明明小英有主了,却憋屁不放,害得我忙前忙后地跑,丢掉面子不说,你这不是把我当猴耍吗?老表啊,老表,什么人都防,竟防到我身上来了。我们可是嫡亲的姑舅老表,你却拿我当外人待。你摸摸心口想想,我到底对你怎么样?你这样做,对头吗?

老于是后来才得知事情真相的。原来,老表认准了李攀宇,说他将来必定有出息。他不顾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早就让小英跟李攀宇去深圳打工去了。当时,村里人都疯传李攀宇把小英拐跑了,老表只当没听见,该干嘛干嘛去。

行啊,老表,连女儿的名声都不顾了,你的心可真够宽的啊?他家穷得丁当响,祖上从没一个长寿人,村子里有女儿的人家为了与他家撇清关系,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家,唯恐避之不及。你可倒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甚至拿自己女儿的人生幸福当赌注,你的心可真够狠的啊?

得知事情真相后,老于长长舒了口气,冷笑道,老表啊,老表,就这点出息啊?你找一个破落户做亲家,说句不好听的,可真丢死人了,要是我啊,头都能夹裤裆里去了。

他也没有出席小英的婚礼,也是派老婆作了个代表。他还特意嘱咐老婆:“你给我捎个话,就说我祝福小英和她女婿荣华富贵、地久天长。”口气里明显带有蔑视。这话他老婆说了,不过,不是他那种口气。他老婆心想,得饶人处且饶人,看人家笑话的事情不能做。

再后来,听说小英把父母接到了深圳帮忙带孩子去了。从此,两家渐渐断了联系。

老于近来心绪乱糟糟的,他辛辛苦苦积攒的十几万元钱,几年前被刘小明陆陆续续地拿去放利钱,到现在是血本无归。

他一趟趟地找刘小明,刘小明不是东躲西藏,就是鬼话连篇。他曾跑去找刘小明口中说的那个拿利息钱的人,人家要他拿出字据,他只有干瞪眼。因为他手边的字据都是刘小明打给他的,别人向他要借钱立的字据,他可一张都没有。那人还说,根本就不认识刘小明,何谈借利息钱这一说?老于只有干叹气。

老于彻底傻眼了,这才明白被刘小明坑了。他赶忙卜上一卦,卦曰:天水讼。不由得大叫一声:“完了,完了。”真是命运不济,老来还要和女婿打官司,这要是讲出去,不把别人的大牙笑掉才怪哩。况且,刘小明现在欠下一屁股债,就是自己把官司打赢了,他又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还自己?

老于想起到手的富贵又泡汤了,自己连死的心都有了。有时候,他也怨自己,为什么那么心大呢?当初,村里人普遍没有钱的时候,自己手边就攥有好几万了。为了钱能生钱,就三分利四分利地放给村里人。每户不多放,大多三百五百的,个别有点实力的人家,也最多放给他千儿八百的。到了年底,这些钱全都能连本带利收回来。就这样,自己省吃俭用,聚啊,聚,好不容易攒到了十几万。

这个时候,自己就有点飘了,认为小打小闹不解渴了,于是做起想发大财的梦来了。正好这个时候,刘小明来了,说有大买卖,有人要拿一角的利钱做生意,问他愿不愿以放。我的妈,有这等好事?老于听了,心里是怦怦跳。要是这样的话,那自己不就真的要发财了吗?于是,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当然,老于也想过有风险,可想到刘小明是自己女婿,他就是再会骗,也不会骗到老丈人头上来吧?于是,今个让刘小明拿走两万,明个又让刘小明拿去三万,就连已经放到别人手里的利钱,也被他连本带利地要了回去,送给了刘小明。有的人家跟他协商,能不能等到秋季再往回收。他竟说:“不行,要么把利息长到一角。”最后,硬逼着人家,又拿了别人的利息钱,来堵欠他家的窟窿。

有一天,刘小明又来问还有没有钱要放,老于说:“真的没有了。”刘小明提醒说:“赵表叔不是还欠您两千块了吗?”老于说:“不行,他可是我的嫡亲老表,在他生病不得已的情况下,是小英和她妈妈哭着向我借的。这才借出去一个多月,就要往回要?你叫他们家上哪弄钱去?况且,在困难年月,老表曾救过我的命。如果我连这点亲情都不念及,我还是个人吗?这个注意你趁早打消,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还有,老表还传话过来,不白借,说怎么也得给我三分的利息。人家讲情讲义,我不能昧着良心啊? ”

谁知刘小明竟绕开他,自己跑去向老赵要钱了,说他父亲得了重病,急需用钱,要不都不麻烦表叔了。害得老表含着泪借了两三家,才将钱凑齐。那天,自己和亲家(刘小明父亲)正在家喝酒,看见老表急冲冲地奔来,口里直喘粗气。我说:“哟,老表,你赶得真巧,快来喝一杯。”老表说:“我哪有那个闲心情,我是来告诉你,你借我的两千块钱,被刘小明拿去了。我曾告诉他,经手人各手帐。要拿,从你丈人手中拿去。他不听,一把把钱夺过去,撒腿就跑。我赶紧追过去,追着追着就看不见人影儿了。”我说:“没问你要钱呀,你急哪门子急呀?”老表说:“刘小明说他父亲生病了,急等用钱。害得我跑了好几家才将钱凑齐的。”刘小明父亲听了,当场气得是七窍生烟,恨不得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

你说这个刘小明有多冷血,连他亲老子都敢诅咒。你说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儿他不敢干的?我到现在才真正看清他的嘴脸,只可惜为时晚矣。

唉,不想了,堵心啊。没那个发财命,干嘛硬强求?如果自己不贪婪,还不至于这十几万打了水漂吧。

近来,老于尽做噩梦。醒来后,嘴里连发“呸呸”声,自己宽慰道,梦都是反的。

忽一日,村子里都在疯传小美和刘小明离婚的消息。说刘小明输了好多钱,欠了一屁股债。

“哎哟喂,小美被打狠的喽,满嘴满脸都是血。”一个乡邻说。

“听说那刘小明不但赌钱,外头还养了个小三。”又一个乡邻说。

“原本多好一个家庭啊,就这么被毁的喽。”一个咂嘴道。

“那孩子看着能说会道的,只知道会混事,谁知道会变坏呢?”又一个叹息说。

“听说刘小明正打小美的时候,被警察给带走了。”不知是谁冒出来一句。

“是真的吗?因为什么呢?不会就因为打老婆就被带走的吧?”人群中有人发问。

“谁知道呢?”有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美和刘小明闹矛盾,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老于早就知道了。之前,小美多次回娘家向他哭诉过,说刘小明怎么喜欢赌博,怎么喜欢嫖女人。老于说:“将就着过吧,哪个男人不赌博?不赌博就没有人缘儿。连小钱都舍不得,能有什么大出息?严格地说,就不是个真正的男人。还有,哪个猫儿不偷腥?男人都一样,没有一个好东西,包括我自己,我年轻的时候也动过歪脑筋嘛。”

小美回娘家也讲不到理,只能死受活受着。

这次,老于听到人们议论纷纷,心里也发慌了,感到事态严重了。果然,不一会儿,老于就看见小美领着孩子回娘家来了。原来,刘小明挪用巨额公款赌博,已经被公安机关拘捕了。

小美哭哭啼啼的,老于和老伴都慌了,这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老于真的是没主意了。

老于正在犯难的时候,好友王小虎看望他来了。王小虎说:“知道你遇到难事了,我心里也不好受。要说帮忙,我也帮不了什么。这里有三千块钱,你要不嫌少,就拿去应个急吧!”老于感动得泪眼哗哗,说:“患难见真情,大恩不言谢了。”

王小虎叹了口气,说:“也怪我,当初我要是把李攀宇多美言几句,小美和李攀宇不就成了吗?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古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是很有道理的。”老于说:“这不怨你,我当初就没相中他。”王小虎说:“我听说,他现在是一家上市集团公司董事长,已经成亿万富翁了。”

“啊!”老于一下子惊呆了,听说这小子发了,没听说成亿万富翁了呀。老于心里直叫苦,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心想,这世上什么都有卖的,就是没有卖后悔药的,要是有卖的,自己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它买到手。

老于不停地在心里咒骂自己,简直是猪脑子,一点眼光都没有。老话讲,莫欺少年贫。不要门缝里看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些可都是金玉良言呀!为什么当初自己就把这些子老话给忘了呢?这李攀宇逆袭成功,不就是在活活打自己的脸吗?

想不通啊,我这一辈子苦苦地寻求金钱富贵,到头来却一无所获,而老表却轻易而举地就拥有了。这不又应了一句老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吗?最可气的是,这金钱富贵当初就摆在自己眼前,可自己恁是让它给溜走了。想想有多揪心就有多揪心。

老于忽然想起当初给李攀宇卜的卦:“龙困浅滩。”意识到以前自己只看到龙困在浅滩了,没看中那条龙。现在龙等来了潮水,又能在大海中畅游了。

唉,老于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要是当初小美嫁给了李攀宇,现在自己不就成亿万富翁了吗?要是那样的话,那现在该有多好呀!谁能想的到,那次的错过,竟错过了一个亿万富翁呢?

抱怨有什么用呢?老于又往回想了想,不是有这样一句老话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怪就怪自己生来就是个穷命,发财的事轮不到自己头上。

送走了王小虎,老于还在发闷。小美娘说:“快找你老表,问问能不能帮我们一把。”老于一听,头都气大了:“这么多年不联系了,都生分了,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就是找到他,他会正眼瞧我们吗?我看,他能不看咱们笑话就算不错了,还会帮咱们?”

小美娘说:“哪怎么办呢?你以前高高在上,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这会子谁会帮咱们呢?”

到这个时候,老于真的是感到山穷水尽了,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着小美搂着孩子不住地哭,老于悲从中来。早知今日,何别当初呢?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就算自己拼着一把老骨头种田去,养活自家都困难,如何还能养活小美和她的孩子?

最可气的是,现在村里人都把他当作了一个笑柄儿,出来进去都在谈论他。这个村子,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入夜,老于彻夜难眠。怎么办呢?实在不行,还是找老表去吧。人心都是肉做的,我现在落难了,他不会一点亲戚之间的感情都不念吧?他女婿现在不是发达了吗?我们既不是找他借钱,又不是向他要官,只是让他帮忙找个工作,应该不成问题吧?对,豁出去了,老脸不要了,就这么办。

可是,谁会拉一个落魄的穷鬼呢?凭什么人家要对你好呢?你女婿当初不顾及亲情,猪头还没煮熟就要赊账钱,你考虑过人家的感受了吗?你那是用小刀剜人家的心哩!刘小明,你个挨千刀的,你生生把我所有的活路都堵绝了,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如此这般,老于折腾了一夜,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天,老于卜了一卦,卦曰:胜幢高悬。老于喜不自胜,于是决定赌一把。他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掉了,大门一锁,带着老婆、孩子,直接投奔他的老表去了。

老于带着一家老小去深圳,一路上的心情都是忐忑不安的。虽说卜的卦象好,但等待他们的是怎样一个的结果,他心里仍然没有底。待他们走出深圳火车站,一看,哇,到处都是人,紧张得他们都不敢挪步子了。

老于在老家听人说李攀宇创办的公司叫“英宇”集团有限公司,是小英和李攀宇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的组合。老于一遍遍地在嘴里念叨着,恨怕忘掉。他毕竟是位老人,还算有点老经验,他不敢随便问路人,怕上当受骗,必得遇到警察同志,才敢上前问路。这样一路问下去,倒了好多趟车,还是没找到“英宇”集团有限公司。彼时,饥饿和劳累几乎要把他们击垮。老于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树荫下,用衣襟擦着辣眼的汗水,口里直喘粗气。唉,这上哪找去?早知这么难,也不来呀。

中午的时候,一家人挤进了一家小吃铺。老于在等上饭菜空间,向客人打听英宇集团有限公司,人家都说不知道。老于不住声地连连叹息。

一家人走出小吃铺,老于更愁了,为今之计该怎么办呢?这人海茫茫的上哪找去?怪只怪自己没将地址弄清楚。

这时,有人举了个招工牌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小美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说:“爸,那举牌子的是招工的。”到这时,老于是饥不择食了,也不再防范别人了,赶忙走过去寻问,可不是嘛,正是招工的。

招工的说:“包吃包住,一天二百。”

“有这等好事?”老于有点迟疑了,心想,不会是骗子吧?

招工的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放心好了,我们那里有好多乡下来的,有的口音和你们好像哦,说不定你们还是老乡哩。不信,我打电话,让你们拉呱拉呱? ”说着,那人打通了电话,说,“老人家,您和赵师傅聊聊?”

老于一接电话,哈哈大笑起来:“真的遇到老乡了。”

车子七绕八拐,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工地上。老于下了车,看到了尘土飞扬的工地,心里顿时感到拔凉拔凉的。妈的,骗子。竟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了。要搬砖,哪儿不能搬去?遍地都是,何别跑这么远呢?

这时,老于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弯腰搬砖,再仔细一看,不错,正是他的老表老赵。老于一阵欣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猛然一想,又觉得蹊跷,富豪怎么会让岳父搬砖呢?这不对嘛。难道出什么事了吗?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全完了。顿时,一股悲凉之气向他隐隐袭来。

老于对小美说:“你哪能受得这个苦?这个工不打也罢。走,跟我回家种地去。”

小美说:“来都来了,不如留下来吧。要是一天工没打就回去,不是要惹人笑话吗?”

老于一阵阵叹气,看着戴着破草帽的老表,心里更堵得慌。他一脚踢在一堆砖头上,顿时疼得嗷嗷地叫起来。心里怨恨道,妈的,这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真他妈的晦气。

这时,几个小工从老于身旁走过,老于急忙向其中的一个小工打听:“请问这位小同志,那位弯腰搬砖的老人是谁呀?”

一个小工说:“你说的是他吗?快别提了,他叫老赵,他女婿公司破产了,他没得法子了,跑这做苦工来了。唉,都七十岁的人了,还来卖苦力,真可怜。”

另一个小工说:“听说他亲戚朋友还不知道这些哩,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有多失望哩。”

说完,小工们摇摇头,径自走开了。

得知这个消息,老于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个消息简直就像一磅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老于的心头。完了,完了。这世界一夜之间全乱套了,老于心里彻底凉了,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结果。我说怎么找不到呢?原来公司破产了。真是世事难料啊!妈的,什么狗屁卦象,这辈子害得我好苦啊!如果再有来生,我再也不去相信什么卦象了。

老于哪里知道,这是老赵找人演得一场戏,目的是让老于知难而退,他早就得知老表投奔他的消息了,他想教训教训老表,让老表清醒清醒,不要再自以为是了。一辈子不想吃苦,只想投机取巧,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老于仔细捋了捋思绪,突然间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寒。他家破产了也好,我那个老表是个认死理的人,就是不出事,自己巴巴地奔他去,他要是想起以前我和他的那些个恩恩怨怨,特别是刘小明当初戳他心窝子那档子事,以他的脾气,不照样会给自己难堪吗?恐怕,那时自己的处境和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美摇了摇老于的胳膊,说:“爸,发什么愣呀?走,跟表叔打声招呼去。”

老于一把拽住小美,说:“别去,他也够苦的了,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为好。”

小美说:“那我们怎么办呢?”

老于回答不上来,一股悲苍之气袭上心头,泪水禁不住地流了下来。唉,家是回不去了,巴巴地来奔亲,又遇到了这样的事儿,真他妈的悲催呀。

太阳已经落下山去,天渐渐黑了下来,老于愈发恐慌起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该怎么办呢?他这才意识到家乡的好来。真是鬼迷心窍啊,这世上哪有支好锅等你的好事儿?做梦去吧!

突然,天边翻过一片乌云。紧接着,一阵闷雷在他们头顶上滚过。顿时,狂风裹挟着暴雨铺天盖地而来。

老于站在雨地里,嚎啕大哭起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苍天啊,大地啊,请你告诉我,我该何去何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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