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园子

离开生我养我的小村庄已经好些年了，让我最难以忘怀的还是老宅子面前的菜园子。那些年，母亲不分昼夜地在菜园子里忙碌着，她那佝偻着腰奋力锄草的背影，她那一手挥汗一手捶背的倩影，永远定格在我们的脑海里。我们亲切地称这个菜园子为母亲的菜园子。

菜园子呈长方形，约有半亩地大小，四周有沟渠护卫着，沿沟渠四周内侧扎有篱笆。菜园门也是用篱笆扎成的，与老宅相对。菜园门处的沟渠上，搭着一块厚厚的木板，是通往菜园的小桥。

种菜是要看时令的。村子里就流传着这么一些农谚，如“三月三，瓜茄瓠子齐上滩。”这是说到了农历三月初，就可以种瓜茄瓠子等蔬菜了。这个滩指的就是菜地，菜园子。又云“清明前后，点瓜种豆。”这是说到了清明时节，就该点瓜种豆了。这两句农谚说的时令，是一回事儿，因为清明前后大多在农历三月初。其实，什么时令种什么菜，母亲心里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母亲开始忙碌了起来。黄瓜、丝瓜、瓠子、豆角自然是要种的，这几样菜苗刚从土里冒出来，母亲就把架子给搭好了，等着它们长大了去攀爬。葱蒜、芫荽、韭菜、辣椒、茄子、青菜、辣菜、芹菜、西红柿呢？这些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西红柿也是要搭架子的，但是，不是让它自己去攀爬架子，而是用绳索把它带到架子上，让它随着人的意愿向上长。南瓜、冬瓜呢？也不必说了，都是要种的。可惜它们太占地方了，不能种在菜园子中间，得种在菜园子边角。好在菜园子的外侧有很多槐树，好多树枝伸进菜园子里，南瓜和冬瓜的藤就常常攀爬到树枝上去。到了秋天，南瓜和冬瓜就吊得满树枝都是。西瓜和香瓜呢？这个也得种点，虽然它们不是蔬菜，但它们却是母亲送给我们的特殊福利。有了它们，到时候我们就有好吃的可以尝鲜解馋了，也用不着看着别人家孩子吃而流口水了。偌大的一个菜园子，竟被母亲给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蔬菜种好后，就需要管理了。为了防止闲杂人员和鸡狗等家禽混进菜园子里去，母亲买了一把大锁，将菜园子门紧紧锁住。

最要紧的，就是给菜园子里的蔬菜浇水、除草和施肥。

浇水是一件烦心事儿，遇到干旱的年份，天天都得浇水，而且必得是傍晚或晚上浇。大热天的中午，是万不可浇水的，一浇水，好多蔬菜就会当即蔫掉，直至枯萎。傍晚时分给蔬菜浇水最好，可那时的母亲还在上工，自然也是没时间浇水的。母亲就只好利用晚上时间给菜地浇水。有时沟渠里没水了，母亲就到池塘里去挑，有时池塘里也没水了，母亲就得到村东头水井去挑。我有时也要跟着母亲去浇水，母亲跳着两桶水在前面走，我跟在后边拽水桶跑。前后水桶都摇晃起来，水泼洒了一地。母亲有时偷笑着就让我作；有时她事情多，心里难免会急躁，那一次，她生起气来，硬生生地把我拖回家，说：“你就好生给我呆在家里吧，别跟着夹凑忙了。”

母亲整日忙碌着，从早到晚，身上始终是汗津津的，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她有时埋怨父亲说：“就知道当甩手掌柜的，也不知道给人家搭把手。难道就我一人要吃菜不成？”父亲这才说：“那你放下吧，我来挑。”母亲说：“跟个算盘珠子一样，拨弄一下，动一下。”说完，自个倒笑了起来。

除草也是一件烦心的事儿。母亲白天要上工，晚上还要浇水，算来算去只有利用中午休息时间了。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耀着大地，母亲戴着草帽挥汗如雨。她一会儿站着锄，一会儿蹲下薅，一刻也闲不住，汗珠顺着她的脸颊不住地往下滴，滴到菜叶上，渗进泥土里。这不由得让我想到古诗《锄禾》来，于是，我默默地吟哦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句。母亲这样的勤劳，菜园子自然是不会出现“草盛豆苗稀”的情形的。

施肥活也不简单。母亲常常观察菜秧子，发现哪些菜秧子变黄了，她就立马给这些菜秧子施肥。好在自家就积有农家肥，我常见母亲把那农家肥一担一担地挑进菜园子，或撒在蔬菜根部，或在蔬菜根部附近挖洞，再将肥料放入洞里用土盖好。这些活儿，母亲做起来轻车熟路。

我常常跟着母亲去菜园子里去玩儿，一看到黄瓜、瓠子、南瓜、冬瓜等开花了，我就要去摘。母亲说：“快放下，摘了就没菜吃了。”我就放下这朵花，又忙去摘那朵花。母亲又说：“也摘不得，你蹲在那闲一会儿好不好？”

无奈，我只好去捉蜻蜓、蝴蝶和蜜蜂。

我常常能捉到蜻蜓，一捉到我就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母亲笑笑，自顾忙自己的活去了。

捉了蜻蜓，我又去捉蝴蝶。蝴蝶黄的居多，我一去捉它们，它们就飞入菜园子四周的油菜花丛里。蝴蝶黄，菜花黄，哪里能分辨得出来？急得我一个劲地直嚷嚷。那情形，竟和那古诗描写的“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情景是一样一样的。母亲见状，捂住嘴，偷偷地乐起来。

蜜蜂就更不好捉了，一不小心，它就会蛰你一下。有一次，那蜜蜂竟蛰到我的眼皮上，我的眼睛顿时就肿得跟水蜜桃一样，疼得我嚎啕大哭起来。母亲慌忙跑过来，在我眼皮蜜蜂蛰痕处涂上唾液，问我：“可好些了吗？”我还是一个劲地哭，喊道：“疼！”母亲赶紧把我带回家，用清水将我的眼皮洗了又洗，直到我的疼痛渐渐消失为止。母亲说：“自己照镜子看看去，肿得跟熊猫眼一样，看你下次还敢捉蜜蜂了？”我对着镜子一照，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心想，小蜜蜂，你给我等着，下次我一定捉住你。

母亲尽心尽力地经营着自己的菜园子，变着花样儿给我们做好吃的。有时，母亲为我们做韭菜盒子、南瓜丝盒子；有时，母亲为我们做南瓜绿豆粥、西红柿蛋汤；有时，母亲为我们做小虾炒韭菜、肉丝炒芹菜；有时，母亲为我们做黄瓜拌粉皮、丝瓜炒鸡蛋；有时，母亲为我们做鸡蛋瓠子汤、虾米冬瓜汤；有时，母亲为我们做油焖茄子、青椒炒鸡蛋等。即便到了大年三十儿，母亲还会从菜园子里采来乌菜为我们包饺子。我们家有这么好的一个菜园子，确保我们家的餐桌上，一年四季都有丰盛的菜肴，一家人都从心底里感到无比的喜悦。

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至今，我的脑海中还常常浮现起母亲在菜园子里忙碌的身影。有时，我会在心中轻轻地呼唤，哦，母亲的菜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