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前有一条古老的河流,叫古沟。古沟西边连着老集,东边连着土陂,从土陂往东走,经过阜南县的王店,往东南方向走,注入淮河的支流润河。东边土陂,西边老集,这两个又土又老的地方中间就是我们的小村庄——北小庄。古沟只有十几米宽,沟的两侧是两个小村庄,南边儿的叫沟南小庄,也叫南小庄,北边儿的就是我们庄,也叫沟北小庄。我就是在古沟边的这个小村庄里面长大的。
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经常一大早拿起鱼叉,来到古沟边,对准鱼儿一扔,就扎住了一条鱼。拿回家,奶奶包在发面里面蒸一蒸,就做成了鲜嫩的鱼馍。鱼馍一般只做一个,只给我吃。鱼馍鲜嫩的味道至今依然记忆犹新,我最爱吃的就是捷燕(昂刺鱼)鱼馍。除了我之外,家人都只吃馒头。在模糊的记忆中,我不知道吃了多少次。
家里养了很多年扁嘴子(鸭子)。每天天一亮,扁嘴子就呱呱呱,欢快地叫起来。一打开院门,他们就兴致冲冲地歪跩歪跩,一步一步歪下水。有时候跑得太快,会被树根绊倒,又赶紧站起来,跟着伙伴儿们下水去。它们在古沟里一会儿游到东,一会儿游到西。游着游着,头往水里一伸,两脚一用力,潜到了水下,浮上来的时候,一条大穿鲦就衔到了嘴里面。没啥事儿的时候,会想办法会鸭子改善一下生活。我跟爷爷就带着个大脸盘,下到古沟里摸一些老河瓢(河蚌)。古沟里老河瓢真不少,没多大功夫就摸了一大盆。回到家,用刀切开,剁成碎丁子,扔给扁嘴子,还没有落到地上,扁嘴子就会灵巧地接住,大口大口地咽到肚子里。每到吃饭的时候,都会掰一小块馒头或撅一筷子面条给鸭子吃。时间长了,扁嘴子就跟我越来越亲了。不知道哪天,我蹲下来的时候,竟然凑上来,跟我亲起了嘴。
钓鱼我没有耐心,摸鱼我也不在行。我最喜欢的还是搬鱼。拿个罐头瓶儿,箍上一根线,放上去馒头渣或面条儿,扔到水里面,等上个十几分钟半个小时左右,捞上来,就会有一堆儿大大小小的鱼儿钻进去。后来干脆不用馒头渣和面条儿了,挖一点带烂树叶的泥土放到罐头瓶里面,也能捞上来好多的鱼儿,甚至比之前更多。
我们那儿时旱时涝,古沟的水也时涨时落。水位低的时候还漫不过膝盖。有一年就是这样,好多地方都干得见底了。只有最深的那个地方还有点水,鱼儿们都挤到这个地方,飞出水面蹦啊跳啊。我正提着一个篮子割草,见到后,拿着篮子上前,往水里面一捞,捞上来一条一二斤重的大鲤鱼。
水涨起来的时候,会淹没两岸的农田,甚至会漫过大腿根。等大水退去,岸边会出现大大小小的洞穴。把手塞进去,往往能掏出一只螃夹子(螃蟹)出来。村里的半橛子(男孩子)们都掏上瘾了,从村口一直掏到老桥边。有个洞口黏糊糊的,前头的广涛手伸了进去,后头的伟杰一看不对劲,大喊一声:“长虫!”广涛赶紧缩了回来,一条又粗又长的花红长虫(蝮蛇)爬了出来。
我也喜欢掏螃夹子。有一回,在老桥东的芦苇丛中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洞,手伸进去,被一直大大的螃夹子给夹住了。这次真的领教那只大夹子的厉害。它死死地夹住我的右手中指不放开,夹得疼要命。一只手没法把它掰开,只能这样忍着。走了半里地,看见一位大爹,让他帮帮忙,才把这个大夹子掰开。我算是能活着回去了。
六七岁的时候,我是会凫水的(游泳),喜欢在古沟里打砰砰(蛙泳)。有一回,我正在古沟里里面噗通着,邻家的广涛坐着一旁的树根上呆呆地看着我。“那有个莴苣,我要,给我捞过来。”广涛兴奋地叫道。我抬头一看,莴苣就在对面,我就嘭楞嘭楞向对面划去,很得意地抓住莴苣,握住它痛快地划回来。就在我划到岸边,准备将莴苣扔给涛儿的那一瞬间,脚下一阵钻心的刺痛。“啊!”,我痛苦地哭起来,本能地爬到岸上,往回一看,一块大大的盆碴子正在沟里面,沾着浓浓的血迹。广涛见状,有点傻了,还是反应了过来,赶快叫了他娘过来。他娘用硕大的胸部抱着我,踩着哒哒的步子急速地将我送到家里面。家里面的人赶快请了大夫,等大夫过来,我已经昏了。醒过来的时候,脚上来已经缠上了绷带,大夫正在混药,准备给我打针。当我能下地走的时候,屋里地上的疙瘩还是会揯得我的脚心钻心一样的痛。好了一些的时候,奶奶在我的右脚上缠上几层布条,还有点儿疼,我总算可以下地走路了,不无欣喜。可每到自己快要走到古沟的边上,看到古沟里面清清的水,我的腿就不知觉地抖起来,感到害怕,甚至我往回退缩。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我没有再下水,就不会游泳了。
十几年后的2003年,我接到了高中的入学通知。那个暑假没有多少的事儿,我就经常跑到小沟与古沟的交汇处岸边的土堆上,独自静静地站着。“以前太懦弱了。”看着古沟里映过来的光芒,我在心里说。“是的,太弱了,遇事总是不敢主动,手脚总是不自觉地发抖。这样不好,很不好,一个半橛子不应该这样。瞧人家,敢不要命地玩,跳水、树上摸瞎,啥都敢。你呢?”我继续想着。我脱下来自己的短裤,夏日炙热的阳光照得我瘦小的身躯隐隐发烫。我向水边迈出了自己的右脚。
此刻的那道伤痕早已失去痛感,而内心的恐惧和胆怯却依旧在身上不停地作怪。“我要--战胜--它!我要战胜怯懦的我!”我想到。我的脚终于还是迈到水边,我的头朝前伸去,看了看下面的水,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上一口气,身子向前一倾,自然地坠到古沟里面,溅起的水花打在身上,真是舒服极了。然后往里面凫过去。反反复复好几次,我还是没敢往古沟的中间游去。我为自己感到十分失望。“明天还来,我就不信凫不过去,”我穿上短裤,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回去。
第二天,我还是在下午来到这里。我做了更大的努力,往更深的地方凫了一点,有了进步。但还是不满足。大概第四天第五天的样子,我看到这古沟也不是那么恐怖了。它毕竟只有三五米宽。经过几次那样的尝试之后,我从岸上一路冲下,顺势从土台上一跃,跳进了里面,使劲儿向对岸划去,三两下居然就划过中间最深的地方,很快就到了岸边上。然后,未经片刻的迟疑,拐回来,游了回去。很是畅快。
从土堆到对岸并不是古沟最深的地方,最深的地方还是小沟到对岸的那一部分。我一定要挑战一下,经过数次在浅水处的练习,我壮下了胆,试着从小沟往古沟里面游到对岸。然后一刻不停地折回来,就到中间最深的地方,我突然感觉没劲了,怎么也游不动了,身子一点点的沉下去,水没过嘴巴,咕咕噜噜喝了水。水彻底没过我的头顶,可脚还没有触到河床,可怕啊,这就是老家人所说的“得不底”,可能会没命的。等我的脚触到河床,还不到一刹那,大脑就失去了意识,啥感觉也没有了。此后还不到一会儿,也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了一股很大的劲儿,嘭楞嘭楞挣扎着浮出了水面,更加自如地游了回去。可能正如某些研究证明的,人天生是会游泳的。由于后天的原因限制了这种本能的自由发挥。这次是太危险了,真的玩了一会儿命。上了岸,穿上短裤,我笑了一声,“连命都玩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重新学会了游泳,学会了改变自己。从改变自己的这一刻起,我一步步地离开家,到远方念书就业,慢慢地安稳下来,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到老家,我都会到古沟边转一转,看看水面上倒映着的自己。多少的时光过去了,古沟还在那里静静地流淌着,时时浮现起记忆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