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我家的土屋里都没有装上电。到了漆黑的晚上,总会点起一盏煤油灯,幽幽暗暗的土屋里就多了一点光亮。多少次在煤油灯闪烁的灯光中,我进入了梦乡。多少次我在煤油灯闪烁的灯光中,我瞧瞧醒来,背起书包,到学堂里面念书。
点亮煤油灯的常常是奶奶。煤油灯下总有她忙碌的身影。冬夜的时候,她会在堂屋里架起爷爷亲手做的纺车,在煤油灯的灯光下纺棉线。外面刮着呼呼的大风,奶奶摇动的纺车发出吱吱吱的声音,悠悠地在耳边回荡着。奶奶纺棉线的时候还会哼唱着歌儿。风声、纺车声和奶奶的歌声交织在一起,是那么地美妙。我钻到被窝里睡的时候,奶奶还在继续纺棉线。纺车声伴着风声,悄悄进入了梦乡。
吃完晚饭后,我经常在煤油灯下看书写作业。风从小窗里吹过来,吹得煤油灯忽明忽暗,恍恍惚惚,昏昏黄黄。在这样的灯光下,我趴在床头边的粮囤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作业,看看课本和爸爸留在家里的书。好些时候总感觉灯光不够亮,会靠得很近很近。一次,耳边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是一股特殊的香味。什么东西呀?我不禁好奇地问。一摸头上,头发掉了一撮,原来头发被烧着了,还好烧得不多。
有一天,在去大姑家回来的路上捡到了一直小白云毛笔。大爹是个木工,那里有很多墨汁。点亮煤油灯,拿着墨汁和毛笔,把火纸摊在粮囤上,就练起了毛笔字。一张一张地写着,铺的到处都是。大爹看到我十分认真的样子,眉眼舒展,微微一笑说,“写得真漂亮,比我写得强多了。”奶奶在一旁带着生气的口吻说,“谁都比你强,咱家就你不好好上学。”就这样,我在煤油灯下连一两年毛笔字,喜欢的诗词不知道抄写了多少遍。
煤油灯见证了一个小生命的诞生。那些年,家里养着一头老母牛。老母牛跟我和奶奶住在一间屋子里,夜里起身会给它添点草。后来,给它配了种。老母牛的肚子大了起来。一天夜里,老母牛“吽吽吽”使劲叫起来,奶奶点亮煤油灯。依然黑乎乎的一片,没看到身上。大爹赶来,高兴大喊一声,“牛降(生)了!”只见一直小牛犊盘腿卧在地上,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透过夜的黑色,正看着我们。大爹解开老母牛的绳索,老母牛头转到小牛犊身上,一遍遍地舔着,不让我们靠近。小牛犊慢慢地站了起来,抬起头,咬住奶头,“咕唧咕唧”地大口喝着奶汁,老母牛的眼睛盯着身后,默默地看着。小牛犊一天天地长大,白天它跟一起到外面撒欢,蹦啊,跳啊,跑啊,可得意了。晚上,它就跟我一起回家。我钻到奶奶身边的被窝里,它就靠在老母牛的身边,跟老母牛一起吃草喝水,吃饱喝足之后,卧在地上反刍。
煤油灯也见证了一位亲人的离开。从我记事儿起,爷爷就一直手脚不便。一开始还能手撑着上床下床,后来连床也上不去了。我们只好在堂屋给他打了个矮矮的地铺。奶奶做好饭后,我会端到他面前,看着他一口口吃下去。一发现不对劲,我就去到邻村去请医生来看。好多次他都撑了过来,有惊无险。四年级的那个冬天,爷爷连吃饭都得一口口地喂了。给爷爷喂饭的常常就是我。接连好些天挂了一大堆的吊水,爷爷也没有好起来。最后,医生无奈地说,“你爷是撑不过去了。”这天,爷爷突然说,“我要喝红糖水。”我转告给了来看望爷爷的姑父。姑父到集上买了两包红糖回来。晚上,奶奶熬了红糖水给爷爷喝,要做了面疙瘩汤。做饭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身后有个人来,转头一看,什么也没看到。吃完饭,煤油灯一直放在爷爷地铺边的方桌上亮着,以防意外发生。夜里,爷爷使劲咳起来,接着呕吐起来。没多大会儿,什么声音都没了。大爹赶紧冲到堂屋里,喊道:“大,大,咱大不沾(行)了。快来啊。”我和奶奶过去的时候,爷爷已经断了气,安详地闭上眼睛。
爷爷去世后不久,家里安上了电,亮堂了很多。煤油灯就淡出了生活,成为了遥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