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吃完晚饭后,出去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个小摊摆在路边上,有卖烧烤的,有卖炒面的,有卖水果的,还有卖花儿的。各种各样的香味随着夏日的晚风送过来。疫情的阴霾刚刚散去,这座城市就有了它的烟火气。
曾经,我也是个摆摊的。说起摆摊,我算是老行家了。记得1994年,爸爸去了上海。大表姐夫在那里给他做了个小推车去卖茶叶蛋。把我留在老家,他放心不下。那年秋季,就把我也带了过去。我那时候也就七八周岁,连学都还没上呢。
每天天不亮爸爸就起来了,把我叫醒,我们爷俩一路推着小推车,先到人多的凉城菜市场门口的马路上去卖。等人潮散去,接着走街串巷,转移阵地,边走边叫边卖,“卖茶叶蛋咯,五毛一个”,爸爸喊一句,我跟着喊一句。我们俩一天能走个两三十里路,足迹遍及虹口、闸北、杨浦。路上没什么吃的,就吃在锅里面热着的茶叶蛋,一口气吃好几个。而今一看到煮鸡蛋,我连饭都不想吃了。晚上一到家,就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爸爸却没有停下来,急匆匆地做点像样的饭菜。吃完饭,有空的时候,他还会在昏暗的灯光下教我读书认字,那时候也没有记清楚他教了啥。吃完饭,他骑着自行车去拉鸡蛋和咸鸭蛋,一次拉好几篮子。把鸡蛋和鸭蛋卸下来后,好好洗几遍,放在大锅里面煮。本来昏暗潮湿阴冷的出租屋里,一下子就热乎起来,不一会儿就大汗直冒。鸡蛋煮个七八成熟,爸爸就一个个拿起来磕一磕,轻轻放在调料锅里面小火慢煮。我也帮他磕几个,不小心会碰到滚烫的热水,烫得嗷嗷直叫,爸爸就给我吹两口气。
人不多的时候,他让我玩一会儿,自己在那儿看着。一天,我转了一会儿回来,一位中年人拿过爸爸递过来的茶叶蛋就转身就要走,好像没给钱。我立马冲了上去,双手紧紧抱住他那粗壮的大腿,“不给钱,别走!”他转过身去,向爸爸看了一眼,爸爸和气地说了声:“给了!”我就松了手,那位叔叔拍了一下我的小脑袋,“你这小家伙,嘿,”咧开嘴,轻轻笑了一下走了。
后来有一天,爸爸去菜市场里面买菜,让我看着小推车。不一会儿,旁边和我们一样的小摊小贩突然呼呼啦啦地撤了。我很不解,就问了左侧的阿姨怎么回事。“黑猫来了”,她很慌张地说。“黑猫”就是那位戴大盖帽的叔叔,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脸蛋有点圆,走起路来仰首挺胸,威风凛凛,确实像位黑猫警长。他是负责冲摊子的城管,一个人要负责一大片区域。他游来荡去,行动没有规律性,但每次都会缴获不少的杆秤、水果各种各样的东西,把小摊掀翻,弄得遍地狼籍。小摊小贩见到他都像过街老鼠似的,吓得都没魂儿了,就送了他“黑猫”的绰号。
听了阿姨的话,我好紧张,赶忙要推着小推车走。我的力气是没有多大,但最起码是可以推走车子的。可今天怎么也推不动,我就弯下腰来看了看。车条上就卡了一个细长的易拉罐,不知道哪个捣蛋的家伙塞进去的。我又急又气,正当我侧身要将车条上的易拉罐拔出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我抬起头,定神一看,就是那个带大盖帽的“黑猫”。我当时急得一身汗,本能地使劲儿推车子,可怎么也推不动,就呜呜哭了起来,眼泪呼呼往下淌。“黑猫”只是在小车前站了一小会儿,看着我无助的样子,傻傻地站了一会儿,就转过身去,抬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去追赶那些逃走的小摊小贩。
还有一次爸爸进凉城市场里面买菜,我看着小推车。一位老先生走了过来,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我要一个茶叶蛋”,他说着,扶了一下厚厚的眼镜。我那时候个头小,撑开塑料袋,很费劲地伸手过去,抓住锅里面的勺子,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茶叶蛋,缓缓地挪过来,放在塑料袋里面,拎起来,递给他。他稳稳地拎住后,就递给我一张宽大厚实的钞票,是五十元的。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大面值的钞票,感觉挺激动的。一个茶叶蛋那时候才卖五毛钱,我还没有上学,钞票也刚刚能够认识全,要将五十元找开,很费事儿的。零钱盒里面的零钱也不多,我埋头找了半天,发现还是不怎么够。等我抬起头,只见老先生已经悄悄地走远了,不过还能看得到他。我就喊了起来,“别走,你的零钱,找你钱,别走啊!”那老先生回过头来,和蔼地看着我说,“钱不用找,是给你的。”说罢,摆了摆手,转身走了,消失在人潮中。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把零钱给他,但又不敢离开小推车,怕爸爸把我狠狠地骂一顿。
爸爸从菜市场里面出来后,我说了这件事。爸爸听了,十分感动。
后来,在凉城市场门口卖茶叶蛋的时候,我们又远远见到了他。我拉住爸爸的手说,“就是他,他拿五十块钱买了茶叶蛋,没让我找钱就走了。”爸爸让看着小推车,走了过去。那位老先生也走过来。他弯下腰来,这一次对我说:“小朋友,这可是我买你茶叶蛋的钱啊,不多不少啊。” 五十元啊,可够我们那时候在上海一两天挣的呢。哪能说不多不少呢?
再后来,我们搬家了,再也没有见到过他老人家。记忆中他和蔼可亲的样子总是挥之不去。
(原载于《临泉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