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身边的狗

从上初中开始，我就一直住校。即使是暑假，也基本上在上海。家里还有一位老奶奶，守着清苦的日子。九几年的时候，爷爷去世了。初一的寒假，大姑也去世了。爸爸常年身在遥远的上海谋生，而我在家的时间也不长。很多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我家好像是从初二初三的时候开始养狗的。自从有了狗，年迈的奶奶就有了个伴，不那么孤单了。

高中的时候，课业负担重，县城离家里又很远，回去的次数很少。时常两三个星期才回去一次。周五晚上回来，走到村里的时候，家里那条灰狗就会远远的迎上来，抬起前爪，在我身上扒拉，眼睛深情地看着我，“呜呜”地叫着，像是要哭的样子。我们俩走着，奶奶用竹竿支撑着身子，从过道门前的座位上，使劲站起身来。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奶奶已经差不多九十岁了。很多时候，都在路口的这个座位上坐着，等着，等我回家。见我回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炯炯有神。灰狗又跑到她的身边去，转来转去，像是在提醒她，别摔倒了。

在家的时间总是很短，才一天多。周日吃过午饭，就要出发了。这时候，奶奶和她身边的狗又送我前行。奶奶走到那个路口，就没有多少力气了，会轻轻地坐在那个座位上，看着我走远。这条灰狗则继续跟着我走，一直走到城乡班车停靠的那个大路口。看着我上了车，依然很不舍地跟着汽车，跑上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直到跑不动了，才停在原地，喘着气，看着我远走。

这样的迎来送往不知道有多少次。送了一次又一次，这条灰狗也跟着奶奶慢慢地老了，毛色越来越暗淡，也没有之前那么能蹦能跳了。

无论去哪里，灰狗总会跟着奶奶，趴在地上，默默地看着她。一次，奶奶跟我说：“咱家的狗可仁义了。大晌午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地里干活，不想回去做饭。它就一直那样干巴巴地望着我，生怕我饿着咯。”说这话的时候，灰狗在奶奶的身边站着，眼睛还看着奶奶。它似乎比我更懂奶奶的心思，更愿意好好陪着奶奶。

可有一天这条灰狗还是出了意外。那些年村里主要是老人和孩子，没有青壮年，就给了别人下手的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的鸡就会少几只，那家的鸭子就会悄悄没了，狗也是他们下手的重要对象。我们家的灰狗也好几天不见踪影。恰好，临近年关，我和爸爸都在家。奶奶哭着说：“去找啊，赶紧去找啊。”我们爷俩就冒着寒风，跑了方圆十几里路，找了一遍遍，还是不见踪影。奶奶“呜呜呜”在家哭了老半天。失去它，就等于失去了一位亲人。在我们爷俩都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灰狗还是瘸着腿，一步步走回了家，身上有好几处伤疤，瘦了很多很多。我们知道，它能死里逃生回到家有多不容易。

 这一年过年的时候，包了很多饺子。奶奶端着碗，看到眼巴巴看着她的灰狗，就把饺子扒拉下来，说道：“来，狗儿，你也是咱家一口子。多吃点，咱们好好过个年。”灰狗看了一眼奶奶，扑上去，吧啦吧啦吃了起来，很心满意足的样子。奶奶看着它，看着我和爸爸，微微地笑了一下。

最终，这条无比忠诚的灰狗还是不见了，没能继续陪着奶奶。

后来，高中毕业的时候，家里的房子被水淹坏了，倒了下来。我家很快就翻建了砖瓦房。建成之日，招待客人的时候，二表姐家带来的小哈巴狗不愿意走了，偷偷地留了下来，也成了我们家一口子。这条狗长得挺可爱，两只耳朵黄黄的，而浑身其他地方都是白毛，时常张着嘴巴，拖着那红红的舌头。别看这家伙个头小，劲儿可大了，一有什么生人过来，它就“哇哇哇”“哇哇哇”叫个不停，还敢扑上去咬，经常被人踹得远远的。

我考上了大学，奶奶身边有了新的小伙伴，自然开心了很多。寒假在家，小院经常有哈巴狗“哇哇哇”的叫声。接着，就是奶奶的抱怨声，“你叫啥，你叫啥”。哈巴狗个头小，性情活泼，很喜欢撒娇。一会儿跑到我这边，让我抱抱，一会儿跑到奶奶那边，奶奶不太愿意抱它，它就扒拉着奶奶的裤脚和鞋子。寒假虽长，却也有结束的一天。要上学的那天，奶奶和身边的哈巴狗又送我远行。看着哈巴狗，一蹦一跳地跟着我走，奶奶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大二暑假，奶奶走了。奶奶身边的这只哈巴狗还留在我们家，老大爹继续养着，继续着它的活泼好动。有它在，家里依然有一点热闹。后来，这条哈巴狗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奶奶走了，奶奶身边的狗也走了。家里就只剩下冷清了，回去也没啥意思了。我和爸爸去了远方，也很少在老家了。奶奶和她身边的狗留在了那遥远的记忆中，渐渐地淡去了。

2023年3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