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像无根的草,搬来搬去,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地方。从小时候起,漂泊就成了我家生活的一部分。漂得久了,都不知道家是什么感觉了,落下了一身疲惫,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不想再动了。或许,不少同龄人都有同样的感受吧。
第一次离开家去远方漂泊是1994年夏秋之际,爸爸带着我,背着沉重的行囊,坐上绿皮火车,一路“咣当咣当”,来到了上海。下车后,入住的地方叫胜利新村,破破烂烂的,四周都是垃圾堆。我们爷俩白天推着小推车走街串巷卖茶叶蛋,晚上就回到乌黑乌黑的屋子里,与嗡嗡叫的蚊子相伴。那时候的老爸想让我留在上海,还特意给我请了一个上海女孩,他自己出生意的时候,就让这个女孩给我上上课。那个女孩什么模样记不得清楚了,好像穿着运动服,扎着马尾辫。爸爸在她就应付一会儿,爸爸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溜走了。后来,这个女孩再也没有来过。据说,爸爸发现她把我们抽屉里的零钱全都拿走了。
上海那时候还不能接纳外地孩子入学。在上海呆了半年的样子,我被送回老家,从1995年春开始上学。就这样,每年春节后,冒着刺骨的寒风,拎着沉重的行李,送爸爸去汽车站。暑假比较长,每年又会去他那里看看。爸爸在胜利新村住了两年多,推着小推车卖茶叶蛋,钱一点点攒了下来。后来,在水电路附近的凉宏市场租下了一个摊位,再也不用在大街上走来串去,提心吊胆地躲城管了。有了摊位,就有了稳定的收入。我们也搬到了好一点的地方去住。这次搬到了车站南路那里的小区里面,住在一栋楼的二楼。为了省钱,爸爸跟老集那里的一家子挤在一套房里面,还好,房子够宽绰,住得下。楼梯附近的储物间,也给了我们,用来存货。夜里三四点钟,爸爸就去批发市场进货,一次进一车,满车的冬瓜,我跟爸爸一起搬,长长的大冬瓜抬起来,扛在肩膀上,走到二楼,放在储物间里。就这样,一次搬几十条大冬瓜。
车站南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拆迁了,一栋栋房子被推土机推倒,变成了废墟。爸爸所在的那栋楼也被推倒了一大半,门窗玻璃都被敲碎了,还好楼梯还能上。爸爸还是舍不得离开,同时是因为那里没人住了,不用交什么房租了,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花销厉害,能省点就省点吧。他就自己弄了门窗,在那里讲究着,直到最后推土机将所有的房子推倒,爸爸才不得不搬家。
后来,连姑姑和姑父也去了上海。时间到了98年,估计上海那里的房租又涨了不少。为了方便做生意,爸爸、姑姑和姑父挤进了菜市场附近小区的一个储物间里面。储物间才十来个平方米,靠着垃圾站,苍蝇横飞,老鼠乱窜,蚊子嗡嗡响。周围没有公共厕所,我们在床头附近装上了马桶,用帘子隔开。三个人挤在这样小小的房间里面实在够呛。暑假我去了,就更没有地方呆了。每天晚上吃完饭,我跟爸爸就拿着席子,到马路边去睡。裸露的胳膊腿时时有几个蚊子上来,叮得又痒又疼。睡不着的时候,看着马路边明亮的路灯和远处的高楼。高楼上还亮着不少的灯。高楼里面的房子应该很不错吧。什么时候我们这样的人能住进去,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呢。
凉宏市场的摊子生意一直不错,让我们家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爸爸和我一直以为这个摊子不会丢的,在这里安安稳稳的,也挺好。可到了我上高一的时候,这个摊位还是被颍上的一家子给挤兑掉了。爸爸落魄地离开了虹口,到浦东重新开始。他在金桥镇建庄二队的大街上租了一个店铺,摆上各种各样的日用品杂货和水果蔬菜。有时候,他也去河里捞点鱼,在店铺里面卖。生意跟浦西的虹口远远不能相比,但日子还能过得去。后来,我上了大学,这个店铺还在。没多久,建庄二队也拆迁了,开发成一栋栋小别墅,供附近的外国人居住。爸爸的店铺又一次没了,不得不再次搬迁,这次搬到了张家浜河边的一间砖瓦房里面,挨着一个臭水沟。没有了店铺,爸爸只好从河里捞点鱼,维持生计。我们在这座城市搬来搬去不知道搬了多少次,不知道在这里漂多久。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上海工作。一开始去的是奉贤头桥那里。那里虽然包吃包住,可工资低,一个月才三千出头。想要在上海扎根下来,肯定是要买房的。在高高的房价面前,这点工资实在太过微薄。于是,我寻找机会,到市里面来发展,再次跟爸爸住在一起。张家浜河边那里的房子又一次被拆了。为了省钱,爸爸搬到了桂家宅那里的破房子里面。这套房子算是古建筑了,估计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虽然破,但比较大,住着还算比较舒服。这段时间,我开始在上海迪士尼工作,工资还可以。一两年下来,攒下了一点钱,准备看看房子。迪士尼附近的川沙一个小区,当时的房价八千多一平米,也不算太贵。但一想,把首付交了,就什么也不剩了,还是犹豫了。在迪士尼工作期间,桂家宅的老房子又一次被推倒了,爸爸用三轮车拉着十几年来攒下来的东西,一点点搬到了华夏公园附近的一间小屋子。迪士尼项目结束后,我加入了一家翻译公司,在南汇那里。为了方便工作,我搬到了公司附近。这是又一次搬家,一件件东西,一堆堆书搬来搬去,累个半死,真的不想动了。心里真的不希望这样漂泊的日子继续下去。于是,看看能不能买房,特意到附近的新场古镇那里看一看,这时候,房价已经涨到了一万四五,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离开这座城市吧,又不甘心,毕竟已经在这里打拼了好几年。
在翻译公司工作期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在这里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一个月下来,却没有多少的收入。到年底的时候,这份工作还是做不下去了。这时候,认识了一位上海女孩,跟我一样,也是文学圈的。这个女孩写诗写小说都很在行,在医院里有稳定而又体面的工作。我想这样优秀的女孩应该过得很不错吧。慢慢交往下来,她带着我去了她在地铁站附近买的房子。这套她辛辛苦苦攒下来买的房子才三十多个平方,还不朝阳,只有一个窗户,能够看到南边的阳光,这里是个狭小的通道,是晾衣服用的。三十多平米的房子有一间大卧室,一间小客厅,还有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能用的空间都用了,精致无比,却也让人窒息。她不想在这里的地方呆下去,跟我筹划着换上一套七十多平方米的大房子。那段时间,我刚刚离开那家翻译公司,无所适从,状态很差。我们深入聊了很多,敬佩她的努力,倾听她的无奈,也一起憧憬着未来。她在医院那里的工作看似风光,也有不少的糟心事。有一天,这位女孩哭着对我说,“要不是生在上海,我早就想离开了。”听到这句话,我无比震撼,我不知道在这里奋斗下去有何意义。
后来,这个女孩没有再交往下去。工作不顺,感情也不顺的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在犹豫和不舍中,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还是离开吧,离开才有出路。于是,我接受了另一家公司的派遣,去了附近的海盐县做了一段时间的项目翻译,感觉也不是很顺利。我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就随便看看网上的机会,看到了北京那里的工作,投了简历过去,通过了面试。就这样,我去了另一座大城市,从沪漂变成了北漂。这次,多少年攒下来的书籍和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起寄到了北京,搬到了呼家楼那里的小卧里面。这间小卧到期后,我的东西搬到了环球影城的工地。环球影城项目结束后,我又换了工作,搬了几个地方,从朝阳搬到丰台,从丰台又搬到海淀,从海淀又搬到遥远的昌平。我可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北漂,漂到过的地方还真不少。
2020年出现了新冠疫情。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各地的房价备受打击,总算真正降了下来。这次,我没有犹豫,当即下手,在北京附近的香河安平镇这里买下了房子。三年漫长的疫情,一直没能入住。到了今年2023年,疫情放开,八月份才装修后,入住进来。
如今,住在这里的房子里,想起多少年来爸爸和我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不免眼眶潮湿,想好好哭一会儿。这些年真的太不容易了。在这座城市里和我一样漂泊了很久的人或许还有很多吧。
2023年12月1日星期五
完稿于香河安平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