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人生(组篇)
油漆老储
老储是油漆工,跟着一家装修公司后面做油漆业务。
直到我装房子,才算知道一些家装行业的某些行规,比如水呀、电呀、木工啊,油漆呀等等,都是装修公司分包给一些个体的小老板去做,他们互为倚靠和配合,等于是双赢。
老储的手艺不错,他的活计仔细、精到、耐看。然而几个月后,经历一个冬天,一面照壁中间一块搁板的油漆还是出了问题,板壁上油漆开裂,边角翘起,看来必需返工了。给装修公司打电话,他们说可以直接找老储。给老储打电话,他回答的很是爽快:哪个地方出毛病了,包修!
然而说归说,却是几次三番,只听其言不见其人。后来有一次我甚至在电话里发了火,说得很是难听,老储也不急不躁,一边赔笑一边说“保证保证,尽快尽快”。等他有一天终于拎着油漆刷子等家什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他的老婆,两个人都是穿着那种厚厚的工作服,上面尽是一点点一块块花花搭搭的斑驳的油漆。老储中等个头,国字脸,慈眉善目,一眼看过去就是一个实诚人。当然最有特色的还是他的发型,额前的头发几乎是齐刷刷地支棱着,恰如他手里拿着的那把沾满涂料油漆的刷子。
老储一来到就开始干活,老婆给他打下手。一边和油漆老储一边向我解释,并不是第一次油漆做得不好,而是装修的时候,板材没有干透,经过一个冬天,板材变形,才导致表面的油漆开裂剥落。我听他讲得有些道理,且本来对此也不甚在意,就说,无所谓,只要修好就行了。
连打底带刷油漆,至少要三四遍工艺。老储的业务多,板壁第一次打好腻子,就再也不见了他的踪影。电话打过去,说是在某某小区忙着呢;过两天再打过去,又在另一个小区忙呢,但总归是回答的熨帖,“明天过去或者后天过去。”这个也可以理解,生意人,谁不想多揽几个活,多挣点呢。再说了,咱的这点板壁维修,本来就是小事一桩,且又不付费。反正也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由他吧。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当我在某个周末再次找他时,那边却是隐然一片嘈杂。终于听清了,他当时正在上海的地铁上,说是正带着孙子看病呢。我无话可说,只好继续耐心等待了。
大约二十天之后,老储终于来了电话。听得出他一脸的歉意,说是本来几天前就从上海返回了,可是孙子病了,总有亲戚邻居要过来看看,整天出不了门,所以就耽搁了这么久。这么一来,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说无妨。又过两天,老储如约而至。他怕耽误其他的工作,就一大早过来,把这点维修的小活做完,再赶去其他人家。然而虽是小活,三四遍工序一点也不能减少。一旁看老储熟练地干活,我突然想起他孙子的病情,就问老储,小孩子近况如何。老储长叹一口气,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刷子,抬脸对我说,孙子从小就得了癫痫病,几次三番,东奔西走,却一直没有治愈。到如今,为了给孙子治病,已经花去他三十多万了。
听得出,说起孙子的病,老储口里心里都流露出一丝难掩的无奈。是啊,任是什么样的家庭,摊上这样的事情,总会让人感到揪心和沉重。那里面不仅有生活的压力,更有亲情的牵挂;不仅有对多舛命运的慨叹,更有对无常人生的拷问。好在老储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开朗乐观的人,虽身处社会的底层,但他知道无论怎么样,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生活总得继续,钱该挣挣该花花,只要他们老两口尽了心尽了力,能给后辈创造一个更加舒适的空间,也就够了。老储说得轻松平静,却也代表着普天之下中国式父母的一片苦心。
老储的工作服一成不变,看起来厚厚的,工作中他会随手将手上沾染的油漆在衣服上擦拭。我问他,不热?他说,这样的工作服干起活来舒服实用,可以用它随时擦去手上的脏污,而且由于厚,还避免了油漆透过衣服刺激皮肤造成不适。这是大于学问的经验。我心有所动,就问他,有旧衣服可不可以当作工作服。老储大为欢喜,太需要了,因为他的这样的工作服是穿着丢着,而公司发放的工作服又要收费。我们叙着闲话,老婆已经在翻箱倒柜了。由于当初搬家时很多旧衣服都扔掉了,找了半天,竟没有合适的,我们心里很是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就又将衣柜里两件买了很久却几乎不穿的夹克送给老储。
老储看起来五十多岁,打我第一次与他接触,我就一直叫他老储,却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家政大嫂
马桶堵塞已经四五天了,卫生间早已一片狼藉,再不修好,家里真要吵翻天了。前两次家政服务人员上门维修,修得效果都不理想。趁着周末,我又打了第三家服务电话。
没想到,这次来的是个女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嫂,穿一身劳动布工作服,看上去脸庞黝黑,身板结实,正与老家几个年纪相仿的堂嫂一般。我心想,两个男的都没修好,这次,能成吗?见我有些疑虑,大嫂说,放心吧,我们这一行,干不好不收费。
然而两次失败的疏通已经让我心存歉疚,毕竟人家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我心里暗暗祈祷:但愿这次别再让人失望,能够顺利排除故障!
简单了解一下堵塞的情况后,大嫂立即开始工作。她先用塑胶拔子在蓄满脏水的马桶里使劲拔了几下,却不见效果,那泛着屎尿的满满一桶脏水似乎纹丝不动。如是反复数次,情形如故。于是大嫂又开动电机,用与前两次维修人员一样的方式,将一根长长的钢簧在马桶里面探搅。坚持了大约十分钟,根本不行。大嫂很无奈地摇摇头,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肯定是果冻壳一类的东西堵住了马桶的出水口,这种情况以前就碰到过好多次。惟一的办法,就是把马桶从底部整体凿开,把异物取出,然后再把马桶镶上,这样马桶也不至于损坏。
我有些迟疑,心想万一弄坏了马桶又怎么办呢,岂不更加大费周章?正寻思间,却见大嫂高高地挽起袖子,手拿一块抹布一下就将整只胳膊伸进了脏污的马桶!她单膝跪地,一手扶着马桶边缘,斜侧着身子尽量让自己的另一只胳膊变得更长,手伸得更远。由于空间狭窄,姿势别扭,她不由喘气也变得越发粗重……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禁让我大吃一惊,心灵震撼!以至我一时感到血脉贲张,心里发堵,喘气都变得有些困难。一旁看热闹的儿子仿佛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懵懂的心一定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平时活蹦乱跳的他霎时变得安静起来,只困惑地拿眼睛往我这边瞟一眼,又瞟过去,半天没敢出声。
本来,刚才大嫂很确定地分析堵塞的原因时,我以为她要放弃了,单等我决定是否凿开马桶,彻底检查。未料她仍在坚持,想最后再试一把,看能不能用自己的一只手触摸到马桶下水口的异物,然后将它取出来。遗憾的是,这一次,依然没有成功。
真的,这种情况我始料未及,更于心不忍。人家能挣多少钱,犯得着为了几十块钱的修理费这样脏污了自己!我敢说,就算再好的服务也未必能够做到这一步。而我眼前的这个看起来几分沧桑又几分粗砺的女人,一个普通的家政维修工,却用她义无反顾的执着让我的灵魂接受了一次洗礼。然而,我却无法承受如此的心灵重负,急忙说,算了,大嫂,赶快洗洗吧,真不好弄,那就把马桶起掉看看吧……
接下来的工作证实了大嫂的判断。凿开马桶,原来正是一个大大的圆圆的塑料果冻壳恰好卡住了下水口,就像人们通常用的地漏盖子封住地漏一样严丝合缝,怪不得这水一点也下不去呢。干活中间,我了解到,大嫂和她退伍的老公都是干家政服务这一行的。两口子一天到晚几乎都没有进家的时间,因为要求上门服务的电话太多了,尤其在周末,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我心里说,像大嫂这样的人,一个社会底层的业者,如此辛苦劳碌,不过是为了生活,为了挣得一点微薄的佣金,但她的坚忍,她的尽心尽力,急人所难,又何尝不是一次次在客观上解决了顾客的燃眉之急呢!这当然无怪乎她的业务如此繁忙了,当然,更无怪乎她让我在心底肃然起敬了!
马桶修好之后,临走,我恭恭敬敬地让大嫂将她的二寸来长的招贴小广告贴到卫生间的门背后。说,大嫂,你今天算是给我上了一课,下次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还会打你的电话的。那一刻,大嫂轻松地笑了,笑得像这冬日里的一朵淡淡的腊梅花。
张箩的老人
自打母亲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神智黯然,情绪低落。尤其是老家的一些事情,兄弟之间的隔阂误会,长期占据我的内心深处而难以排遣,以致感觉心气不顺,弄得一向性格开朗的我突然身心俱疲,意志动摇。有时候我甚至疑惑,这个时期,对我来说是不是传说中的流年不利啊。
终于捱到晚间九点,该去接儿子了。为了儿子上学这几年没少折腾,从城西到城东,光租住的房子就换了几处,离自己的一方小窝越来越远,而期望中的“解放”还得再熬上几年。
来到学校旁边,学生下自习时间尚早。在十字路口这厢一个通明的路灯下面,竟然看到还有一位手艺人在兀自忙碌。寻常,这么晚的时候,这里都被等待接孩子的私家车所占据,而今天,偌大一块空地却留给了一辆古老的架子车和一位年届七旬的老头。架子车上堆满了竹篾、木片、筛网等杂物,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圆形器具被几根立在车上的柱子高高挑起。那老头身材瘦小,头发浓密,鼻梁上驾着一副老花眼镜,上身穿着的那件袖口缀着几道黄杠的老式警服,他的衣着打扮直观地告诉路人,他,来自农村。其时周围也有几个学生家长在观望,都是来接孩子的,闲着无聊,看看热闹而已。
我一眼就看出老头的手艺,张箩的。这是我自小就熟稔的家乡的一种行当。小时候在农村,总会遇见拉着架子车走村串巷的手艺人,边走边拉长声调吆喝:张箩呦——张箩呦——!所谓的箩,是与磨相对应的一个物件,现在城市的孩子恐怕很少有人认识它了,但在早年的农村却是家家必备之物。它多用一张竹木材质的薄板折成一圈,重合部位用圆钉钉牢,再把一边作为底部,用那种尼龙材质的箩底(筛网)封起来,绷紧,卡牢,就成了农家筛麸过面的用具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前,农村人吃粮往往都是在村里的石磨上将粮食磨碎,然后,再用箩一遍遍将细碎的面粉筛下,余下颗粒更大的籽粒则继续研磨,反复筛过,最后面粉是面粉,麸皮是麸皮。遥想彼时农村,没有电也没有机器,当然更缺的是钱,农家人吃个细粮粗粮,大多是如此操作。如今回想起来,三十余年恍然一梦啊。
那干活的老人手脚麻利,精神矍铄。每见有人围过来,就很热情地打招呼。其间有两个女士把他已经张好的箩拿起来左观右看,询问价钱,老人就停下手中的活计,仔细介绍那网眼密度各不相同的各种箩的用处。问的人不买,老头脸上也看不出丝毫计较,反而更加热情地关照人家走好。我感觉老人应该是个有趣的人,而且绝对见多识广,于是就试着与他搭讪。
见有人观赏,又对他的手艺感兴趣,老人一下来了兴致,索性停下手中的活儿,与我攀谈起来。这样有一句无一句,老人间或低下头去,扎一下箩底或敲一下钉子,正如我幼时常听老人念叨的“说着话纺着花”,闲聊干活两不误。
听口音很熟,我就问老人老家是哪里的。他说太和,居然是一个县的,而老人又正好与我高中的一位好友同村,都在双浮镇韩老家。我说出同学父亲的名字,老人当然熟识,并且很兴奋地强调我的同窗好友已经考上了大学……话题天马行空,漫无边际,两个人似乎也越发聊得投机。老人说他这些年来足迹遍布小半个中国,年前刚从河南郑州、周口、商丘等地回来。提及自己的手艺,他充满半腔自豪,却又明显别有一番感慨。他长叹一声说,唉,这个要饭的行当,如今没人愿意干了,连他自己的六个孩子,都没一个愿意学这个的;他们宁可出去打工,跑的越远也挣得更多。
这倒是事实。这许多年,无论乡村还是城市,箩用的少了,张箩这个行当,见的也不多了。也许,箩这种器具,在将来的某个时候,注定是要消失的;而张箩这种手艺,也注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黯然失传。
就在我们谈兴正浓的时候,晚自习的儿子悄然来到跟前。离开之时,我表示要买一个箩回去,尽管眼前看不到有啥用处,我觉得留个纪念,哪怕作为简单的收藏也好。老人见状,很仔细地为我挑了一个他认为做工极好的,却又不肯收钱。我再三推让,他从卖别人的十二块五,却仅收我八块;我过意不去,坚持按原价给他。如此这般,老人终于拗不过我,最后仅收了十块钱,却又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相让。我不看就知道那香烟不可能好到哪儿去,但我平时是不抽烟的,也就婉拒。老人似乎很是感激的样子,就在我们转身离开的一刻,双手抱拳,又冲着我和儿子说了两句奉承的话。那一刻,我理解这位老人的心情,同时,也理解他这一辈子走南闯北的艰难和辛酸。
就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的那一刻,我不禁又一次回过头去,远远地向那个精瘦又矍铄的老人打招呼:明晚还在吗?
在,明天还在,我要在这儿呆上几天呢。他早已站起来,向着我们离开的方向送了几步。哦,就好,明晚,我想再买一个网眼更细的箩带回去。
我说的是真的。我明知道,哪怕网眼更细的箩,于我,于我如今的生活,也许都没有太大的实在意义了。我想再买一个回去,绝对不是因为同情,只是觉得,那样一只或两只箩,挂在某处墙角,终归,还是有些怀旧和纪念的意义的。何况,这个萍水相逢的古稀老人,他身上迸射出的那种自然、朴实、热情、达观的精神状态,让我在这样一个情绪低迷的落寞时刻,不仅感受到一种健康向上的粗糙力量,而且体味到一种一段时间以来从未有过的粗糙的温暖。
是的,正如那位老人自嘲自己张箩的手艺,所谓粗糙,也许更接近于事物的本质,也许那种状态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哑吧的悬念
老干部科两位女同志带着一沓现钞来到财务科,说是要交一笔款项。问其原委,原来这笔钱是一位刚刚去世的工人留下的,足有十多万元。
这些钱不是小数目,在当时,九几年的颍州,可以在市区买一套不错的房子了。而有关这笔钱及这个留下“巨额”财富的人,曾经在单位沸沸扬扬地让大家议论了好一阵子。
死去的工人叫王文尔,在职工子弟小学看门。我虽然不太熟悉,但以前还是经常能够见到的。他大约五十几岁,是个哑巴,因此人们也都忽略他的名字而喊他哑巴。记忆中他长年总是穿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上衣,一条很随意的深色裤子,一头稍嫌凌乱的长发似乎从来没有理过。由于对他的了解并不多,又因着他哑巴的特定印象,所以他那满脸褶皱的黧黑面容在我看来更像一个可怕的恶人——固然,这只是我想当然的印象,事实却远非如此。
哑巴虽然又哑又聋,智力却没有问题,一如常人。他在小学校司看门守院之责十分谨慎和认真,一天到晚,只要学生在校,他从来不离开自己的岗位,偶尔学生上课时他会有片刻的闲暇在校门外的小店旁溜达一会儿。毕竟,这只是坐落在机关单位居民小区里面的一个子弟学校,距离市区很远,寻常也没什么外人进来。这样的状况,要是一般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偷懒,腾出更多的时间自由支配,但是我们这个哑巴守门人却从不会这样做。
一年四季,大家的日子开开心心地过,学校的看门人也是平平淡淡地过。也许因为他聋哑人的缘故,没有谁看到他多么开心,也没有谁看到他多么落寞。他每天极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门口那个几平方的房间里度过,下课后回到自己同样是十几个平方的住所,默默来去,无言生活,在这个嘈杂的居民小区,更多时候人们似乎早已将他遗忘。
直到有一天,也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他突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然而这时候,他身边却没有伺候他的人。单位多方联系也找不到他的家人或亲戚,于是老干部科出面安排人员在医院为他护理,关于他的更多情况才渐渐为大家所了解。
没有人知道他的老家在那里,也没人知道他在这个地方定居时家里是否还有其他亲人。通过盘点他的床头枕下,发现他居然存有十几万元的银行存单,那些存单皱巴巴,脏兮兮,陪伴在他那间逼仄、幽暗、凌乱的居室内不知多少日子。而这时候,他已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尽管单位医院为他精心施治,但是人到一定时候,该去还是要去的,生命的尽头,谁也无法挽回,不管这生命是高贵还是卑微、精彩还是平庸。哑巴王文尔生命的最后,留下了十多万元的银行存款以及部分现金,而他生前,生活过得却又那么节俭甚至艰苦。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据说他那个小小房间,连个像样的桌椅板凳都没有,更不要说给自己买台电视机电风扇了,他日常所用的很多东西似乎都是捡来的,都只是很随意地散乱地放在房间的角落……他像是一个被生活遗弃的孤儿。的确,他就是一个孤儿,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什么亲人可以联络。无奈,他的这些积蓄只有单位替他暂为保管;但既然人已不在了,替他保管又怎么样呢?最后,也只能交到单位充公。
对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卑微无声孤苦无依的生命,他给人们留下一个巨大的悬念,人们对此只能感慨唏嘘。很多人闹不明白,也在议论纷纷,既然没有一个亲人,干么又要苦心孤诣地勤俭节约这么一大笔钱呢?倘若在有生之年,他能够对自己好一点,更多地、更好地照顾一下自己,吃好穿好,有病及时治疗,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滋滋润润,也许,他的身体会更健康,他的日常生活会更有滋味,他自己也会在这个他所留恋的世界上(他积攒那么多存款就是最好的证明)多活几年。可是,他为什么不呢?是不懂,不会,还是不愿?
负责清理他遗物的老干科三位大姐说,看到他留下来的那些存单和钱款,有三两万的,有几千元的,还有几百元的,零零碎碎,她们几个人都忍不住哭了。一个孤苦伶仃的人,这么多年来聚沙成塔,攒下这些身外之物,该有多么艰难,又是怎样的用心良苦!然而最终他却没能消受这些,只是无言地留给了这个荒凉的世界。谁知道,当年这个口不能言的哑巴,他的内心深处是否有许许多多的想法要向这个世界倾诉。然而他留给世界的就像他与生俱来的生命状态一样,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但不知,在他生前,世界留给他的,是否也是一个不被理解、无法交流的铜墙铁壁呢……
活着的人,一再摇头叹息,心怀悲悯;而死去的人,不过是一闪而过,无喜无悲。
未知,这样的生命,这样的际遇,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又会有多少。有些人,他们的生命从始至终就像一个谜一样,让人揣测却又异于常人;他们人生的思维似乎隐藏在一团阴影后面,无人能够厘清,无人能够理解。也许,他们原本就是一个需要更多关注和关怀的族群,但是生活的庸碌和冷漠使得他们无法不处在一种被遗忘的角落,就像路边的一棵野草,自生自灭,随生随灭,没有人在意他们,他们也无从呼叫或者呐喊。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觉得,这个世界尽管很是繁华富庶,然而,它做得还很不够,它还需要播撒更多的光和热来照耀和温暖更多瑟瑟发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