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跟远在安徽合肥的父亲说,我现在在山东莱西修青龙高速公路。父亲80多岁了,一向耳背,可能没听清,问我在山东什么地方,我一字一顿地说:“山、东、莱、西。”
“山东莱西?是啊!你弟弟就在莱西生的,你哥哥也是在那里上的学。”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顿时提高了不少,我明显感到老父亲激动起来。“没错,那时我们就住在徐家店,是农村,周围很荒凉,现在应该还在,有个小火车站。”
父亲回忆道,“我们是55年1月到的莱西,修蓝烟线,从蓝村到烟台的铁路。那时你还不到一岁,住的农村小土坯房,现在房子早就应该没有了。沿线成千上万人在干活,没有机械,连架子车都没有,哪像现在。那时候都是人工干,铁锹挖土,一根扁担两个土筐挑土,大筐两个人抬,跟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垒路基,全凭人力,走的都是小土路。一直干到56年下半年,你弟弟快满月才走的。”
以前,我只知道父亲曾经在山东修铁路,没想到这次到莱西,竟然是循着56年前父辈的足迹,来到父亲当年筑路、弟弟出生、哥哥上学的地方。更凑巧的是我们负责修筑的青龙高速恰恰经过父辈们当年修的蓝烟铁路,横跨过去形成立交,就像纪年土层一样叠压,真是命中注定的巧合。
夜很深很深了,辗转反侧的我,思绪像绚烂的晚霞一样,在想象的天空中跳荡,目光始终无法从横亘在齐鲁大地的蓝烟铁路路基上收回,耳畔始终回荡着父亲深沉苍老的声音:“抽空代我去看看蓝烟铁路,去找找徐家店,还有那个小火车站……”
我起身来到院中,秋风萧索,寒意料峭,启明星在枯萎的玉米秸秆梢头闪烁。突然,一阵急促的哨音响起,随着阵阵吱呀的开门声,三三两两手拎肩扛着各种工具的人们,很快就汇成了长长的队伍,行进在乡间崎岖的小路上。穿着爸爸球鞋的我,竭力跟着队伍奔跑,用搜寻的目光拨开人群,左右辨认。终于,我看到了正扭头说笑的父亲,20多岁的父亲,高高的个头,浓密黝黑的头发,棱角分明的五官,和家里影集中那张略微发黄照片中的年轻、英俊、潇洒的父亲一模一样,肩上一根宽宽长长的扁担,一头挑着岁月,一头挑着希望,大步流星走在队伍中。冲着父亲,我兴奋地挥舞起双手,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拼命向他奔去。说笑中的父亲发现了我,伸出双臂搂住我,把我高高举起,满怀深情地对我说:“孩子,等铁路修通了,爸爸带你坐火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玩。”说完,父亲把我轻轻的放在地上,追赶队伍去了。我还想跟去,但无论怎样拼命奔跑,也赶不上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把我吵醒。
受父亲那次通话的感染和嘱托,我抽空专门来到工地附近的蓝烟铁路。身后,从迷蒙天地间飞奔而来的银色钢轨,承载着父辈的满腔热血、父辈的戎马荣耀、父辈的殷切期望,延伸到我的脚下,又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直奔绚烂的天穹。沿着路基,我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每迈出一步,我都会细细地体味、感受,在这父辈们曾经走过的地方,自己的某一步也许就会跨越时空和父辈厚重的历史足迹重叠在一起。
56年岁月,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也足以让世事沧桑。我知道,当年父辈亲手铺设的钢轨、枕木,禁不住岁月的销磨,肯定早已不存在了。但我相信,父辈们一担一担挑来播散下的道砟、堆垒起的路基还在,映印过父辈们高大身影的河流还在,包裹着父辈们爽朗笑声的田野还在,56年来,日复一日像父辈一样忠诚肩负着一趟又一趟呼啸而过的列车,日复一日像父辈一样默默迎送祝福着每一位来往的旅客。
兰烟铁路是父辈留给莱西人民、山东人民的历史丰碑,我们面对这丰碑宣誓:站在前辈的肩膀上,我们正在开创着中国高速铁路、高速公路建设辉煌的未来,在中国辽阔的土地上,我们也要留给子孙后代一座又一座高质量的历史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