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脸”

  人身上，最迅速、最直观、最准确证明某人是某人的那一部分，无疑是脸（即张三是张三，李四是李四，张三不是李四，李四不是张三。同时声明：这里的“证明某人是某人”和某些办事机构需要的“某人是某人”的“奇葩证明”说的是两码事，没有任何关联）。所以，包括身份证在内的几乎所有需要贴照片的证件，用的都是脸照，不管你是美是丑，愿不愿意，都必须是脸照。指纹照或屁股照之类肯定不行。

据说，人的指纹，正常情况下，从生到死，除了随着指头的长大、变粗而相应发生变化外，形状上不会出现任何改变，因而，指纹比易被岁月沧桑的脸更能准确证明一个人。但是，越精准的特征，相应的辨认上的难度也越大。也就是说，用肉眼辨识指纹，耗时费力，难度太大，往往需要借助指纹机一类专用设备才行。还有，特征越精准也越容易被“误读”，例如手指稍稍有点脏，指纹机就可能不认。至于屁股照，只能是说笑。牵涉到个人隐私，即使有显著特征，估计愿意被别人尤其是陌生人看的可能性也趋于零，除了患有露私癖或特殊需要。

当然，长久生活在一起的人，不看脸，通过说话声、身影、动作，甚至脚步声，时常也能作出正确判断，但那是以熟悉对方为先决条件。陌生人，例如海关、机场、车站检票员等恐怕只能通过比对脸才能确认。有时，看脸也不行，例如N胞胎，足以乱真的替身等，也会迷惑人，让人把张三看成张五，把李四看成王二，或者，张五冒充张三，王二冒充李四。这时，大多都需要借助其它手段或方式，综合后才能作出正确判断。

多年前，我就听说过一件双胞胎做的“鬼事”——那时，他们的年纪都不大，十一二岁。我见过几面，哥哥叫大毛，弟弟叫小毛，不但长得一模一样，连说话声都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据说，只有妈妈的“火眼金睛”能一眼看出，爸爸的“凡胎肉眼”需要两眼，有时也会看错——弟弟在外面惹祸，把别人家的孩子打了，跑回家让哥哥顶包。那孩子一见面就恨恨地向家长指认说，就是他打的。可是哥哥不承认，说刚才我在哪里哪里，在干什么事情，跟什么人说了话。孩子家长不信，就跟他一路去问，结果，不但有人证、话证，而且还是几个，丝毫不差。家长挠挠头，孩子更困惑，好在打得不重，只得不了了之。

以上说的是脸的首要功能——证人，脸的第二大功能恐怕就是显龄了，或者皱眉说是暴露人的年龄。人的脸（当然，包括身体的其它部分），一般而言，在不同年龄是不一样的。婴幼儿的脸，五官圆柔，粉嫩细腻；少年的脸，五官清秀，腼腆润泽；青年的脸，五官俊俏，英气勃发；壮年的脸，五官刚毅，方正分明；中年的脸，五官松弛，沉稳下敛；老年的脸，五官塌斜，皱纹丛生。

就脸部变化过程而言，似乎年龄越小不变期越短。所以“圆柔粉嫩”的婴幼期最短，不过几年就长开变形；“皱纹丛生”的老年期最长，现代社会，二十年已寻常可见，三十年以上亦日渐增多。包括已年逾65岁的我，正在往争取把这副老脸再挂上二十年、三十年而努力，像比我还老两轮，走路仍利利索索，网购仍麻麻溜溜，算账仍清清楚楚，今秋将庆贺90大寿的老父亲看齐。不敢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起码要等于蓝。

人一旦上年纪，各种老态特征必然接踵而至，皱纹、白发、掉牙、腿脚不便、打呼噜、怀旧、絮叨、口臭、老年斑等等，拦都拦不住，脸的变化更是首当其冲——最大、最多、最显著。许多走台面、重外观、玻璃心者承受不住镜前的折磨，往往都开始不顾一切地采取各种“留住岁月”“返老还童”的招式：拉皮、磨皮、开刀、打针、吃药、化妆、美颜等等，捏着鼻子哄眼睛，什么管用用什么，掩盖多少是多少。实际结果，不外乎换得心照不宣的自我安慰而已。

其实，谁都不傻，谁都清楚，只是世故地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哎呀，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只有……”。呵呵，真要看成那样，说明你更老，不但老眼昏花，脑子也老得“瓦特啦”。当然，话说回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花钱把自己捯饬得好看一些，年轻一些，无可厚非。我也做过，只不过不是脸面，而是头顶——染发。仅此，但不止一回。那时尚在工作岗位，不只是为了装嫩，多少也是顾及单位朝气的形象。说实话，我是过敏体质，无论用什么染发剂，每次都弄得头皮里面像楦了一层草，紧梆梆的难受好几天。正式退休后，打死我也不想再“刷漆”。

脸对一般老百姓而言，主要作用就在证人，见面时一看脸，七大姑八大姨喊不错就行。活在世上想要吃香的喝辣的，还得凭本事、力气、头脑才行。然而，有的人天生有狗屎运，世上走一遭，全凭一张脸，且要风来风，要雨得雨，横行天下，例如，某些所谓的网红、影视明星（有人喜欢贬说“戏子”，其实，我以为唱戏还真是凭本事吃饭的行当，“唱念做打”没有个十年八年勤学苦练的功底，还真上不了台面。手眼身法步一样跟不上都不行，弄不好就被轰下台，落得个坏名声，难再上台面）。样样不行，全靠脸补，怎么补？导演补，干爹补，后台补。脸在一线，人在一线，脸退二线，人退二线，脸下三线，人则无线。其实，很多情况下，脸只是个面子，真要横行还需上里子。什么里子？太多，太深，太杂，说不好，不好说，不说好。

有句俗话，“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因此，形容一个人没修养，素质差的词叫“没皮没脸”或“不要脸”。曾经有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孩，不只一次痛苦地跟我提及她的过去——五六岁的时候——一个“不要脸”的男邻居抱起她，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亲了她的嘴。虽然只是不轻不重的仅此而已，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却死死纠缠她直到今天。时不时都会想起来，且一想起来就觉得特别恶心，一恶心就不由自主要跑去洗嘴，有时洗得太用力，把嘴唇都弄出了血。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现在，这个七老八十的邻居竟然被附近的人当作德高望重的人来敬重，让她难以忍受，甚至愤怒。有时，她忍不住想去报复——骂他，扇他的脸，打他的嘴。

我相信她说的是事实。跟我，一个偶尔认识的长辈，没有必要编造。但是，我绝不建议她去骂人，更不能去打别人尤其是一位邻居老人的脸或嘴，不管事大事小，有没有理，都有违传统道德、法律规定。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即使诉诸法律也早过了追诉期。现在仅仅为了校正自己的心理不适，而施行所谓的“报复”，其结果，很可能是逞一时之快，惹一个更大的恼。一口憋了二十多年的恶气出了，心不堵了，可是，随之而来的恐怕难免塌天般的郁闷——陷入周遭舆论指责漩涡还小，严重的话，很可能变成被法律追究的对象，反而得不偿失，也许没有得，只有失，还是大失。因为，换一个角度想，别人当时很可能只是单纯喜欢你，邻家的孩子，白白胖胖肉嘟嘟，没有多想亲了一下，过后就忘记，根本想不到你却死死记下这笔“血海深仇”，直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最大的可能是你再怎么提醒，他都想不起。

其实，人生很多事，放下，回头，即好。放下回头，痛苦就会留在身后，且行且远，渐渐消失，心也平静。心放不下，头回不了，痛苦就会永在眼前，亦步亦趋，耿耿终生仍难休，最终结果只能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活七十年，痛苦六十四五年，活一百岁，难受九十四五年，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