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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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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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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瓶酒

明天,这间办公室将属于别人了。”

老王站在门前,望着多年前他亲眼看着镶在门上的那块金字标牌,心里叹了口气。这块牌子下,他整整干了三十年,占据了他工作履历的四分之三岁月。为了不换岗,不去当所谓干一行爱一行的通才,继续留在这片轻车熟路的工作领域,他甚至不惜得罪顶头上司,放弃升迁的机会,直到周三,接到一纸“红头”退休令。

坐在那把旧靠椅上,他把办公桌的四个抽屉一个边柜,一一打开到底,又检视了一遍。除了几本空白信纸、一个订书机、一把尺子、一盒订书针、一管不干胶以及几支用了一半的铅笔、红蓝铅笔、一次性墨水笔外,里面没有任何该拿走或该扔掉的东西了。

抬起头,目光落在桌角用了一个多月的日历上,才想起忘记看了。拽过来几乎是一页一页向前翻,里面记事栏里除了备忘、备注、随记了一些公事外,还时不时记了一些诸如提醒吃药、买东西等琐碎的私事。年初的一页上,还记了女儿给他买了六条大裤衩,让他注意查收。他懒得费神区分,今天之前的全部扯下来,撕碎丢进垃圾袋里。

打开单位专门给他配的台式电脑,从C盘开始看起——其实,看不看都一样,只是习惯而已——里面所有属于私人的东西,包括文档、照片、软件等等,昨天一股脑拷贝到移动硬盘里拿回家后,都被他一一删除。当然,可留下、应该留下的一些有用的,包括他耗费心血写作、收集的文字、资料,他还是尽量留下。用不用是别人的事,但不能删成空白,让别人从头再来。虽然他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就像有人曾经做过的那样,可是良心制止了他。退出电脑,他发现开机桌面是自己照的一幅照片,想了想还是把它删掉,恢复到电脑程序自带的界面。

办公桌上下已经没有可再查看的东西了。他感到头有些晕,躺坐在椅背上,闭眼养了一会儿神。再睁眼,目光落在对面靠墙的一个文件柜上。上层玻璃门里整齐摆放的文件盒,他都一一细细看过,里面唯一跟他直接相关的,就是他写的一些文件底稿。按惯例,下一年的年初,底稿连同文件将进入档案室,汇编成为单位文档的一部分。下面的两个抽屉昨天已经彻底清理过,有些以前怕用时一下找不到的杂七杂八的备用品,都被他下狠心统统扔掉,省得让接任的年轻人笑话他什么都当宝。

文件柜最下面锁着的铁皮门里,除了一些历年留存的带有保密性的档案资料外,还有两瓶白酒。是前不久他到外地出差,一位私交甚好的朋友回赠给他的当地产的名酒。拿回来后一直放在办公室,准备找个时间,跟同事们聚聚拿出来喝掉。可现在他知道,没有必要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不可能再回来。

自从被单位内退政策一刀切后,他犹犹豫豫等了三天,直到今天——离开工作将近40年的单位的最后一天,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曾经的同事,来来回回再见面,似乎也都避开他走,即使迎头碰上打个招呼,也是客客气气地一晃而过。他也不想再去别人的办公室,眼看要退的人了,除了敷衍闲扯,真没什么话好说,万一被哪个小心眼趁机当众冷热两句更划不来。

忽然,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心里发慌,喝了两口水,还是不行。想起上衣口袋里有一包软盒的中华烟,掏出来,对它苦笑了一下,撕开口抽出一支,迅速点燃。他戒烟已经有七八年了,除了一些长时间没见面的过去的烟友,以各种名义逼他就范,偶尔抽上两口外,几乎没再抽过。这包烟,是他买来准备招待同事的,可是,三天来他一直没有机会撕开。

一股浓浓的烟柱,从他的嘴里喷出,朝着天花板的方向,袅袅上升,散去,像他以往的工作岁月,消逝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淡淡的回忆。这是自从戒烟后,他第一次又把烟通过喉咙吸进肺里。他咳了一声,举起烟看了看,又狠狠吸了一口,有意屏息停了一会儿,再吐出,烟色青淡了不少。突然,他想起二十、三十年前,抽“两头通”的年代。不止一次,夜晚烟瘾犯了,手头没烟,外面又无处可买,只找出两三个勉强可再抽一口的烟屁股,急急接在一起,像大烟鬼,抖着手点上,猛地一口吸下。有时,吸得过分贪婪,把夹烟的两根手指,烫得钻心疼好几天。

43年的工作,就这样事先几无征兆地戛然而止。其实,不是没有征兆,而是他没有注意,某些人跟他见面时的态度变化,现在,他都一一回想起来,恍然大悟。他读书不多却书生气十足,把“君子之交淡如水”当座右铭,信奉靠本事吃饭——领导也是同事。追求轻松两掖外露,不喜欢亲疏扎堆抱团,无意溜须拍马投靠谁的门下。

他走过去,把文件柜的柜门打开,把两瓶酒拎出来,装在一个袋子里,盯着花花绿绿的包装盒盖愣了一会儿,又提起袋子放了回去。起身抬头,不经意看到上面玻璃门里一个文件盒上写的“待办”两个字,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看了看办公桌,摸摸上衣口袋,确认手机在里面。出屋轻轻关上门,来到电梯前,他要下楼打一个电话。

办公楼下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旗杆底座上蹦蹦跳跳,吵闹不休。接电话的是一位朋友——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债主——不是他个人,而是单位的债主,五年多的债主,一百多万的债主。是他发小同学两年前托付给他,请他帮忙的债主,现在清偿得还剩三十多万。

债主”很高兴地告诉他,因为工程上的事,下午就过来了。现在在嫂子家,正要打电话给他,晚上想请他在一起坐一坐。他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

“行,把你哥叫上,一起聚聚。”

债主的哥哥,就是他的那位发小同学,在地方政府部门做事。刚好,借此机会,把自己明天正式内退的事告诉他们。

“我哥不在家,前天出差去了,到广州、重庆参观学习,要个把星期才能回来。”

噢,那就算了。”随即,他又补充道,“你不用再买酒了,我这里有两瓶,白酒。我再带瓶干白,这次咱哥俩放开喝,就是到天亮我也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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