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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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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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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脖子鸡

世上,有些东西因为模样特殊,甚至丑陋过度,从而给我们留下永远难忘的记忆。——题记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家住县城边上,紧挨农村。一天早上,妈妈从菜市场回来,拎的菜篮子里不停发出“叽叽”的叫声。

“小鸡?”弟弟、妹妹和十岁出头的我很好奇,立刻围拢过去。

“对,是别人送的。”妈妈边说边把它从篮子里捧出来,放在地上。

的确是一只小鸡,很小很小的那种,似乎刚从蛋壳里爬出来,一身短短的茸茸的毛,睁着两只亮晶晶的圆眼睛,怯怯看着我们“叽叽”地叫。

“它一定在叫妈妈,可是,它再也找不到了。”我想。伸手去摸它,它稍稍侧身移动了一下,却没能躲开我。立刻闭上眼睛低下头,站在那里,摆出一副“我既为鱼肉”随你怎么做的架势,反而弄得我不好意思,赶紧缩回手。

从此,“叽叽”叫的小鸡,成为我们家的成员之一。妈妈在阳台用纸盒、稻草和碎布给它做了一个窝,上面还搭了一个挡风遮雨的盖子。怕它不懂事,“翻墙逃跑”摔下四楼,又特地用纸壳和木板,把鸡窝一角的阳台栏杆空隙都挡了起来。

因为小鸡的到来,我们外出多了一项任务——捉虫子、挖蚯蚓、撸草籽。住地四周到处是农田,水塘、水沟、树上、草丛里,小鱼、蝌蚪和蚂蚱、扁担沟之类的会飞不会飞的虫子多得很,小鸡食量又不大,随便弄一些就够它吃一天。

有时可能是吃多了或者吃的东西不对,小鸡动不动还拉稀,神情蔫蔫的,把我们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它死掉。

似乎没两个月,小鸡渐渐长成了大鸡,块头比一般的鸡要大一些,身上布满了淡灰色的羽毛,头顶还冒出一个红红的鸡冠。

可是,我们发现一个从未见过的大问题——长长的鸡脖子从中间往上像患“癞痢”病一样,光秃秃得一毛不生,疙里疙瘩的鸡皮红呲呲地裸露着,丑陋无比。它却毫不在意,一天到晚不怕丑地伸着、昂着,东张西望,时不时还鸡眼圆睁,挑衅似的跟我对视。

再后来,我又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这只鸡很可能是“哑巴”。因为,长这么大了,明明已经是一只高高大大的公鸡,却从没听它打过鸣,一声都没有。早上有时醒得早,四周农村的鸡叫声此起彼伏,周围其他住家养的公鸡也时不时嘹亮地响应几声,只有我们家的鸡一直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忍不住跑阳台去看,以为鸡还在睡懒觉,却发现它也从鸡窝里伸出头来看我,那神情,似乎在问:

“天刚蒙蒙亮,你干嘛起这么早,是准备来阳台打鸣吗?”

“我靠,那是你的事,想赖在我头上?”气得我用手指头捅它,它也不吭气,赶快朝窝的紧里面挪。再伸手追过去,它竟然拿嘴啄我,是连啄带拧的那种,真还有点疼。不然,它就故意蹦跳、扑棱翅膀弄大声,吵得妈妈吼我,“是不是手欠,一大早你捅咕鸡干什么?”弄得我看着它,干瞪眼,没脾气。

尽管气秃脖子鸡不尽职,可打心底还是喜欢它,外出总惦记着给它带一些吃的回来,包括偷偷在稻田里弄一些稻穗给它啄。动作快得很,一个稻穗一会儿就啄得一干二净,片粒不留。不过,它最喜欢吃的还是虫子,活着乱动的那种,有的还在它嘴上扭来扭去,就被它一仰脖吞了下去。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桌子上摆着一枚粉色的鸡蛋,不大,还带着两道干干的血迹,觉得好恶心。问妈妈鸡蛋是哪里来的,怎么只有一个,还有血?妈妈说是秃脖子鸡下的,第一次下,把屁股撑裂了。

“什么?公鸡还会下蛋?”我顿时被超常识的认为惊讶得合不拢嘴。虽然年纪不大,可还是知道下蛋是母鸡的事,公鸡绝不可能也不会下蛋。就像家家的孩子都是妈妈生的,从来没听说谁家的孩子是爸爸生的,尽管那时怎么想都很茫然,妈妈是怎么把孩子生出来的,是肚子裂开还是拉粑粑一样拉出来?

妈妈告诉我,秃脖子鸡虽然长得块头大,头上还长着一副大红冠子,其实,它是一只母鸡,一只“洋”母鸡,不是农村平常养的那种鸡。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它为什么一直不打鸣,原来它是最多会“咯咯”叫的母鸡。

“秃脖子鸡,真不好意思,我错怪你了那么久。”秃脖子鸡不在意地看了看我,没吭气,低头似有似无地“咯咯”了两声。

妈妈让我下楼到河边的“自留地”摘两个西红柿。当晚的饭桌中央,多了一盆香喷喷的西红柿蛋花汤。

自此,秃脖子鸡开始卖力证明自己是一只很能干的母鸡,几乎每天一个蛋,而且蛋还慢慢变大。生完了蛋,还表功似地“个大了、个大了”叫两声。

为了奖励秃脖子鸡把我们早晨的菜烧饭变成蛋炒饭,我们也卖力为它弄来新鲜可口的食物。不过,有的时候看着鸡蛋,联想起那些爬来爬去的虫子,不知怎么搞的,竟然会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过一段时间,可能是下累了,秃脖子鸡也会休息一两天。有时,还出现连续几天不下蛋的情况,在窝里奓开羽毛,抖动翅膀,红着眼闹腾。

妈妈说它想“抱窝”了,也就是想“孵小鸡”。闹得太凶了,妈妈就在它的鼻孔上穿一根鸡毛,就像给牛犊穿鼻环一样,是惩罚、警告它,再闹,就把你的毛拔干净!还是怎么回事,至今弄不清。几天后那股狂劲一过,它又开始显示强大的生蛋本领。

从秃脖子鸡长成大鸡模样开始,妈妈时常带它下楼。在它腿上栓一根绳,另一头系上一只我们穿烂的胶鞋,虽然拖着有些不方便,它还是很高兴有外出放风的机会,在空地上、草丛里跑来跑去。

时间差不多了,母亲就把它往楼洞、楼上轰。有时它像小孩一样没玩够,不愿意回家,拖着鞋子四处乱跑,把妈妈遛得上气不接下气,逼得刚放学的我不得不出手。

没多久,妈妈竟然不给秃脖子鸡的腿上绑绳子了,也不再带它下楼,而是把屋门打开,让它自己下楼。我有些不放心,问妈妈,它会不会跑掉?妈妈说,没关系,它认识家了,自己会回来的。

天擦黑,我放学在外玩了一会儿才回家。一进门就想起秃脖子鸡,直接跑到阳台看。可能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了,它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迎着看我,眼神像楼下同学的姐姐一样:早放学了,现在才回家,又跑哪儿淘去了?

一天,我正在家写作业,听到阳台传来一阵“呼啦”声,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去看。秃脖子鸡竟然飞上阳台的护栏,在上面边走边朝楼下张望。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我吓坏了,四楼这么高,它是鸡,又不是鸟,生怕它一不小心掉下去摔死。胆颤心惊地招呼它下来,可是,它歪着头看看我,根本不拿我当回事,继续在护栏上来回走。我瞅准机会,当它扭头看楼下时,一个箭步猛扑过去,手挨到它的一瞬间,它竟然一纵身“呼啦啦”窜了出去。等我来到护栏边,只见它拼命拍着翅膀,斜斜地扎向地面。

“坏了,弄不好要摔死。”看着秃脖子鸡竭力挣扎的难看的飞相,我心碎地想,“如果它摔死了,蛋就没得吃了,更要命的是妈妈回来怎么交代?”我顾不得看鸡落地的情形,回身冲出房门,一溜烟朝楼下跑。

拐过房山头,我一眼就看到一只锦衣斑斓的红公鸡,屁股上高挑着几根旗帜一样的长长的黑羽毛,正从秃脖子鸡身上蹦下来,跑开。秃脖子鸡的腿明显有些不对劲,却依依不舍,一拐一拐地跟在红公鸡后面。

我追过去,想把它抓住,看看伤得怎么样。不料,看到我过来,它竟然拍着翅膀,跟着红公鸡一溜烟地跑了,头都不回。气得我直骂它,忘恩负义的东西,有本事永远别回家,白给你弄那么多好吃的了……

后来,妈妈又买回两只小鸡。再后来的一天,居然带回一只黄绒绒、扁嘴巴的小鸭子,弄得家里阳台“叽叽”“嘎嘎”的热闹非凡。尤其是鸭子的叫声,刚开始还行,不大且有些哑,后来越叫越响,“嘎!嘎!”的大扁嘴,变成一支超级单音大喇叭,捂着耳朵还听得一清二楚。有时,吵得我真想用一根绳子把它的脖子系起来。

可是,跟它们住在一起的秃脖子鸡不但一点不嫌吵,不觉得烦,反而好像还很高兴,很喜欢它们。每次,吃我们带给它的小虫、稻穗、草籽,它不再狼吞虎咽自己吃,而是啄碎了,让小鸡、小鸭先吃。等小鸡、小鸭吃饱了,跑开了,进窝了,它才把剩下的东西一扫而光。不由得让我看在眼里感动在心,每次喂它们,一定带够量,即使它们吃不完,浪费在那里都行。

很多年以后,我看过一句话,动物也是有灵性的。回想起秃脖子鸡,确实是这样。它从来没跑丢过,即使跟那只帅气的红公鸡那么好,也不忘记回家。最让我惊奇的是它还会像人一样敲门,只不过不是用手而是用嘴,一下一下往门上点,有时还“咕咕”地叫上几声,似乎在说:

“谁在家呀,开下门好吗?秃脖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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