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饭店吃饭,翻看菜谱,常常会在河海鲜的专栏里看到清蒸、糖醋鳜鱼之类的菜肴,价格都比较高,有一种“贵族”鱼类的感觉。这时,总会感叹地想起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鱼米之乡——江西南昌莲塘的经历。那时,鳜鱼在我的眼中,除了刺少、肉细,背鳍带“毒”,很少钓到之外,与“嘎牙子”、“参条”、“扁片”、“混子”等鱼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时的生活,虽然处于阶段性贫困、落后状态,但自然环境好,少有工业类污染,河塘沟渠里,处处可见鱼鳖虾蟹的踪影。钩钓摸逮河(田)鲜,成了我们这些穷孩子帮助大人弥补家庭开支不足,改善日常生活,补充自己长身体营养需要,包括获取力所能及的劳动所得和生活乐趣的重要手段。
那时的家,跟现在居住特点差不多,是单位自行组建的独立住宅小区。小区坐落在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两岸,离城镇较远,周围是大片的农田、水域。小河,实际是一条人工渠,似乎叫“新建渠”,水很清,一年四季都是我们这些孩子的好去处。春夏秋,不是从早到晚在里面游泳、解暑、摸鱼,就是沿着河岸钓鱼、逮知了、抓青蛙。冬天,河水降到半米以下,窄窄的河面一封冻,又成了我们的冰雪乐园。
由家往小河上游走两公里左右,可以看到一条由西向东的河流,从小河下面穿过。两河交叉处的河面上,矗立着一座五六米高的坝台,坝墩之间,悬挂着厚厚的钢铁闸门。前前后后十年,去过坝台无数次,似乎没见闸门关过一次。坝顶,一长段U型的水泥槽捧着小河流过。为了跟上面的小河区分,我们管下面的那条河叫“大坝河”。
大坝河的河面比小河几乎宽一倍,水比小河深得多,流速也快一些,自然,鱼鳖虾蟹之类的水产物比小河更多,也更大。每当鱼肥季节,我们喜欢到坝台上下游找一处水流缓慢处钓鱼,有时,碰到水流缓慢的枯水季节,偷偷顺着坝顶墙边的钢筋梯下到凸出的坝台上,坐在那里钓。当然,鱼竿和鱼线都要长一些才行,否则,七八米高,连河面都够不到。
坝台下游不远的南岸上,建有一个泄洪闸,连通着小河。每当雨季造成小河河水暴涨超限时,铁闸门就会吱扭吱扭地打开,水流顺着大坝河岸立陡的水泥泄水槽,如万马奔腾,激冰溅雪,轰然而下。
初秋的一天上午,我和弟弟又到大坝河坝台边钓鱼。刚钓了一会儿,我注意到泄洪闸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泄洪槽下方的水面也被什么东西围出了一个半圆。我招呼弟弟一起过去,顺着块石筑成的边坡下台沿走上鼓鼓草袋圈成的围堰,里面有两台抽水机正在往围堰外抽水。果然,是泄水槽坏了,下半截连同两边大片的石块护坡都塌落到了河里,裸露出底下已经被水掏得凹下不少的泥岸,阴森森得像潜伏怪兽大张的嘴。
“看来,是准备要修泄洪槽”,边想边低头看围堰里水落石出的景象。突然,我注意到,水下的乱石堆里一闪一闪地有什么东西在来回窜动,“渔夫”的职业敏感性告诉我——水里有“货”,似乎还不少,这可是个难得的“发财”机会。天气还好不冷,立刻脱得只剩裤头下去。乱石堆周围的水被抽得只剩一米多深,手刚伸进大石底下,就触摸到鱼。凭着以往水下阅鱼无数的手感,我当即断定是鳜鱼,激动之余提醒自己和弟弟要小心。
鳜鱼是水中“小霸王”,吃小鱼小虾很凶猛,牙齿很锋利,虽然不至于咬人,但它锐利的鳍尖,不仅带倒刺而且有“毒”,被扎到会火烧火燎地疼半天。我捉鳜鱼,通常用两种方式:一是从它的头部下手,用大拇指和食指中指合力抠腮拎起。很少采用,弊端大,鱼一旦被抠疼,会拼命挣扎,容易跑掉。二是轻轻从头向后摸“顺毛驴”,把鳍尖捋倒后再五指上下合力用劲掐住。当然,如果双手合作,一手抠腮,一手掐中间,几乎百分之百成功。
但是,不管哪种方法,在鳜鱼拼命挣扎的过程中,弄不好就被扎,并且还不是一个洞,而是一排几个出血洞、疼痛点。不过,奇妙的是有时扎多了,虽然白哧哧、皱巴巴的手掌到处都痛,隐隐地却会产生一种以痛镇痛的“快感”,类似“上升”到民间流传的“破罐子破摔”“虱子多了不怕咬”的“不在意”境界。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真行,一连摸上来几条清一色半斤上下的浅花鳜鱼,我高兴地意识到,可能是碰到鱼窝了,并且,这么大的鳜鱼最好吃。要赶紧摸,趁鱼还没有反应过来,否则,鱼受惊后乱窜,钻进中间块块一抱大的乱石堆就不好办了。几十上百块,受累当搬运工不说,关键是那么多没处放,扔围堰外面肯定不行。下一步修水槽、筑护坡,这些石块肯定还要派上用场,如果被别人发现逮到,逼着从外面几米深的水里往回捞,那可就惨了。俗话说,“没有远虑,必有近忧”,还是老老实实做该做,规规矩矩地做能做的事比较好。
为了避免“打水惊鱼”,我和弟弟尽量放轻动作,围着乱石不断下手,左一条右一条往鱼篓里抓。也就一个多钟头,足足干了一鱼篓,掂一掂,十几斤肯定高高的。这时,突然想起,这么多鱼,而且是漂亮的鳜鱼,万一抽水的什么人来了看着眼红,故意找麻烦,用“白受累”、“白高兴”把鱼换走就不合算了。
跟弟弟一合计,虽然有些舍不得,可还是趁没人赶紧走为好。况且,再摸的话,鱼也没地方装,还有,天正热,时间一长,鱼篓底下的鱼一旦臭掉,那可就白摸那么多了。想摸,吃完饭下午再跑一趟就是了,反正鱼被困在里面跑不掉。当然,最好下午来之前还没有人发现“鱼窝”的秘密。
衣服往身上一搭,哥俩一人一边搭手拎着鱼篓往家赶。一上午,手被鱼鳍、鱼鳃扎了说不清多少次,但摸鱼时的兴奋劲正高,几乎连咧嘴都顾不上,路上抬起手看到多处红肿,这才感到痛,而且是火辣辣地格外痛。
中午吃完饭,我和弟弟挎着鱼篓,像两只穿着小裤头的鱼鹰,迎着蒙蒙细雨,精神抖擞地又赶去“鱼窝”。不过,不出上午所料,我们刚摸了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又问又看,虽然没有直言赶我们走,但已露眼红之意。尽管才摸了十来条,也将近有半鱼篓,我怕等会儿来人多,七嘴八舌地起哄生事,立刻带着弟弟,三十六计走为上。
回忆完那次摸鱼,还想回味一下大快朵颐那些鳜鱼的情景,可是,真遗憾,搜遍记忆竟连丁点印象都没有。只能说,在那个似乎样样都缺,就是不缺鱼(并且都完完全全是野生鱼)的岁月里,现在人看重的鳜鱼,当时在我们的眼里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的“鱼”而已,所以,根本不会刻意去记是如何“消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