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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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是平安好。“平安”两个字写起来简单，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却既不简单更不容易。
就拿那些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不平安——事故来说吧，有的几乎算不上意外。例如一些违反交通规则出事者，闯红灯，上高速公路行走，在高空作业场所下面穿行，等等。说句难听到残忍的话，有的像是故意送死。当然，有的纯属防不胜防、逃无可逃的意外，例如被突如其来的物品击中，乘坐飞机遭遇事故等，只能说命中注定。
事故发生后，最受瞩目的无疑是“关天”的人命。除了不愿意的哀痛、忧伤和惋惜外，也有出乎意料的意外，超脱生死一线的惊喜。有些，无论怎么看，都是陷入了在劫难逃、必死无疑的境地，却神奇的不可再次复制的逃出生天，唯一的解释只能说这种人命大，冥冥中有神灵护佑。或者说前世是猫，有九条命，错投成人胎。这种命不该死的逃生，我也经历过，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宁愿被打死，也不想再来一次。
时间回溯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十岁左右，发生在湖南一个叫猴子石的地方。大约七、八月间，我穿了个小裤头跟随父亲去湘江游泳，踏过江边密集并拢停放的一大片竹排，才到水边。我不想跟父亲过江，就留在竹排上跳水玩，父亲清楚我的水性，也没说什么，一个人向对岸游去。
我七、八岁就在福建学会游泳，并且，水性十分不错。泅渡近千米宽的闽江支流建溪，像只得道成精的“水猴子”，蛙泳、自由泳、仰泳轮番上，次次都是轻轻松松一个来回。大可骄傲地说，游最多不过千米，水流比建溪平缓许多的湘江，小菜一碟。
站在竹排边上，平伸双手，奋力向前跃起，头朝下钻进水中潜游上一阵，再浮出水面游回到竹排，是一种当时江边很常见的水中游戏。有时，为了跳得更远，就退到竹排里几步或更远，然后助跑到竹排边，奋力向上、向前飞身钻进江里。那时年纪小，精力旺盛，体力充沛，好像怎么都消耗不完，因此，反反复复，乐之不疲。
然而，那天跳来跳去，我突然犯了一个千不该万不该的“送死”错误，至今，连细节都记得很清楚。一头扎进水里后，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突发意念，不是就势向前，而是改换成向下反身潜游一段再向上，想直接回到竹排边的动作。当我感觉回游的距离差不多了，开始奋力向上，以为会象无数次曾经的那样，一下冲出水面，不料，头顶“砰”地一下被撞得生疼，人也一下又被反弹回水下。
“怎么回事儿？”伸手向上一摸，一排圆滚湿滑的东西，“我的天啊，怎么钻进竹排里了？”这时，我只有懊恼，还没意识到钻进竹排的危险，不，凶险——人一旦误入竹排下面，除非经验十分丰富，否则，只有听天由命。竹排底下一片昏暗，水流也很缓慢，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选错方向，会越钻越深，除非竹排有极难得的空隙，否则必然被淹死并困在几十米宽、绵延上百米的竹排下。以前就曾经听说过，人惨惨地泡得不成样子——当我在黑黢黢的水中，摸着竹排左移不行，右移也不行，不知如何是好时，才慌乱得感到害怕，死亡的恐惧顿时笼罩心头。
竹排看似浮在水上，但由于自重，排身平面一半浸在水下，也就是说在竹排下面，人完全在水里，根本没有一点可供呼吸的空间。往上推出个可供喘息的空间？不要想，绝对不可能。一片竹排，通常由十几根碗口般粗的长竹子并排绑在一起，水一泡，成千上万斤重，谁能推得动？不要说竹排，就是一根粗一些的竹竿，力拔千斤的大力士恐怕也举不起，为什么？水里不像陆地，没有着力点，就是有再大的劲也用不上。说实话，当时，我就在竹排下试过，再怎么用力，上面像一块巨石封在水面，纹丝不动。
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肺里的气，已经过了平时潜水的极限。摸着一根根圆滚滚的竹竿，试着向一侧多移动了几根，隐隐约约感到这边的水色似乎比另一侧要亮一些。生死关头，没有过多时间再细想，立刻横下一条心，朝那个方向一根根竹身摸了过去。不敢放手游，生怕再次迷失方向，那可就必死无疑了。
记不清摸了多少根竹竿，只记得前方越来越亮。是侥幸也是命大，我终于从竹排边伸出头，长长吸了一口人世间清新香甜的空气，仿佛从地狱里逃回人间一样，激动地想哭，想喊，想叫……恨恨地打着水，想拆掉所有的竹排。很可能是吓坏了，当时是从竹排外边，还是竹排里边难得一见的空隙中逃出水面，现在竟然没有一丁点儿记忆。不过，这种记忆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成功地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
惶恐不安的我，用尽全力爬上竹排，立刻瘫成一团，心“怦怦”乱跳得直想吐出来。缓了缓劲儿，却定不下神，心里越想越怕，身下的竹排似乎随时会打开，让我掉下去，合拢后再次把我压在水下。立刻起身向岸边狂奔，想尽快摆脱阴森森的竹排，可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地一路颤抖，几次跌倒在湿滑的竹排上，膝盖磕破都没感觉。直到跑回家中，见到妈妈才觉得安全。记得妈妈一见面，吓得脸色苍白，一连问：慌里慌张的，是不是出事了？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你爸爸呢？膝盖怎么回事，流那么多血？是不是跟别人打架了……还好，妈妈惊恐万状的话没问完，爸爸跨进了房门。
我始终没敢交代钻到竹排底下“玩命”的事儿，用在竹排上跑着玩，不小心滑倒磕碰糊弄了过去。这样做不是怕挨骂，有意欺骗父母，而是怕事过再生非，给他们平添后怕，还有，更怕以后他们不允许我去河边玩。
人的一生，谁都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或大或小，或轻或重，或长或短，或多或少。但是，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狠狠教训了我，再怎么轻率，再怎么愚蠢，也千万不能轻率、愚蠢地犯那种没有机会改正、无可挽回、抱憾而死的错。万一遇上大不幸，命悬一线，也千万不能乱了方寸，千万不能轻易放弃，必须冷静再冷静，敏悦、及时、果断做出判断和抉择，趁清醒放手一搏，九死再大，毕竟还有一生。
当然，人有时确实会处于身不由己的生死之间，完全取决于大概率的机会和听天由命的侥幸。就像战场上冲锋时，一颗子弹迎面飞来，倒下的也许是你，也许是你身边的战友，也许只是擦着所有人的耳边呼啸而过。这时的幸或不幸，只能由仁慈或不仁慈的子弹来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