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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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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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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殇 忘却的记忆

如醉如痴的爱,有时,反而会造成痛彻心扉的伤害。

初秋的一天,应邀去一位也是业余收藏爱好者的朋友家玩。在他书房摆放藏品的博古架上,看到一个南宋时期的景德镇窑的影青瓷盘,立在一个枣红色的支架上。在窗外暖阳的照耀下,瓷盘闪着玉石般晶莹润泽的光,顿时喜欢的不得了,心中竟油然生出“据为己有”之想。可是,从那个瓷盘摆放的位置可以看出,朋友一定也十分喜爱、看重它。

真不好意思贸然开口,夺人所爱。跟朋友心绪不宁地聊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试探问:“这个盘子是新买的,还是藏起来的,我以前怎么没看到过?”

“是江西的一位朋友寄给我的,到手连今天算上才三天,你当然没看到过。” 朋友微微一笑,起身取过盘子递给我。

盘子不大,直径也就十四五公分的样子,侈口的盘壁呈抛物线状。外壁一圈两层,浅刀刻就的兰花瓣尖大小的蕉叶纹,参差并联。内壁素面,底部刻着一团似水似花又似鱼的花纹。除了过去应该是包过银的素胎口沿,整个盘子罩着一层蛋青一样油亮肥厚的釉,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感觉比同样尺寸的盘子重不少。

回到家,时不时就会想起那只盘子,失魂落魄般坐卧不安,心中竟然出现一种“剪不断,理还乱,欲说还休是离愁,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的失恋感。经过多次目的越来越鲜明的试探,朋友实在“不好意思”,终于同意我用一个“清中期”的青花过墙龙碗,进行了交换。

瓷盘到手的那一刻,我兴奋地抱起它就跑,就像带走“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梦中情人”,生怕朋友反悔。

回家后,腾出一个最好、最结实的支架,把瓷盘架好摆在书桌上。可是,左看右看,总感到不够协调,把家里的几个支架换了个遍,怎么看,都没有朋友配的那个支架浑然一体的感觉。只得又按朋友当初的进价,把那个放瓷盘的枣红色支架买了过来。

每天一有空,就把瓷盘拿在手上翻来覆去摩挲把玩。没几天,朋友来电话,说有人想要我换给他的那个青花过墙龙碗,而且价格不菲,问我反不反悔,不反悔的话他准备把它卖了。我回答他,换就换了,不可能反悔,你卖多少钱是你的事儿。通话临了,我笑着加了一句,如果赚多了,真觉得过意不去,哪天请我搓一顿,算彻底两清。

结果,当晚他就来电话说已经出手,明天中午请我去饭店喝两杯。几番推杯换盏过后,朋友看着我突然噗嗤一笑,说:“老哥,也许是你看走眼了。买家仔细看过之后,认为它是雍正时期的东西,且是民窑精品。虽然上不了拍卖会,但是收藏没问题,就数量而言,这种窖藏似的近乎全新的过墙龙碗已不多见……”

尽管带七分醉意的朋友不停絮叨,我对那只过墙龙碗,像缘分了尽的夫妻,毫不在意它去了哪里。只有影青瓷盘,才是我魂牵梦绕的“心上人”。

面对这只做工精致、润透似玉的影青盘,我时常天马行空地揣想:它是哪一年,在哪一座窑场浴火出世?是哪一位能工巧匠胸有成竹、挥洒自如、刀走龙蛇的杰作?一千多年里,它曾在多少人的手中流转,会不会曾经上过北宋那位遇石称兄,集书画家、鉴定家、收藏家于一身的“米颠”的案头,抑或南宋那位写下千古名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大词人陆放翁的桌上?辗转千年,它竟然能完好保存到现在,是多么的不易……

无论事与物,过往即成历史藏品,不可能原样再生再现。所以,每次拿起、放下瓷盘,我都小心再小心,生怕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败在自己手里,那可是愧对先人的大罪过。然而,冥冥中的世事操弄者,总好像喜欢跟人对着干,越怕什么就越给你来什么。

一天,像往常一样,我从支架上取下瓷盘,如醉如痴地坐在那里把玩。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俯身一看,是一位等他回话的卖家打来的,赶紧拿起手机通话,并且想都没想,随手把盘子放回架子上。未曾料到,就在这多此一举的一来一去间,我犯了一个至今仍愧悔不迭的低级错误——没有像往常那样,确认盘子放稳才松开手,或者,把盘子直接放在桌子上。就在我缩手之际,盘子突然从支架上滑落下来,等我闻声发现时,它已滚到桌子的边沿。慌乱中我伸手去抓,谁知手打在盘子上,反而加快了它下跌的速度。

在我惊恐的眼神中,盘子掉落在地板上,距离并不高,却应声碎成数块。就这样,到我这里不过月余,这只瓷盘戛然结束了它千年完整的生命。恼恨之际,我不由狠狠扇了自己两记耳光。

不该匆忙的匆忙,不该疏忽的疏忽,不该错误的错误,让意外来得这么快,后悔、心痛、懊恼、郁闷、无奈……万箭穿心一样纷至沓来。有缘和我相见,无缘长久相伴,无法追踪它了无痕迹的前生,却天知地知我知目睹了它不该的后死——在我面前。

难道,万物沧桑是正道,必须用如此残忍的方式进行诠释?

一阵电话铃声把我从呆愣中惊醒,赶紧伸手去拿,却发现手机不在桌上。低头循声,我才苦笑地看到,刚才无辜陪摔的手机,正委屈地躺在桌下的一角。

伏身跪地,我拣起所有的碎瓷片,打开水龙头,愧疚地把每一片都洗得干干净净,一片一片擦干。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拼凑,渴望虚拟空间里的PS,为我降临复原的奇迹,可最终还是徒劳无益。

长长地叹了口气,找来一沓崭新的白纸,小心翼翼把它们包裹起来。“来自于泥土,归之于泥土。”我想,这也许正是它所以选择碎裂的原因,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实现渴望已久的归宿。

月圆之夜,我为“瓷盘”找了一处僻静幽雅的安身之处,深深地,连同我的自责、怜惜和遗憾一并掩埋,一片未留。

“你我的相遇虽然短暂,但你知道那不是某种故意。如果你有灵魂,相信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还会再相见。”跟它依依惜别的那一刻,我默祷。

“爱不释手,有时,反而容易会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当夜,完整如初的盘子,潜入梦,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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