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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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去参加一位朋友孩子的婚宴，因为路上堵车耽搁了不少时间，到达时宴席已经进入杯觥交错的消费阶段。大门进去，蔚为壮观地摆了五六十桌，中间长长的通向婚礼仪式台的红地毯，也被两侧的酒桌占得只剩下窄窄的一道，原本宽敞的大厅，这一刻竟显得有些拥挤。放眼望去，几乎一直到边墙角落，都装满了老老少少，集市般轰鸣鼎沸的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煞是热闹。
第二天，又应邀去新郎父母家。一进客厅，就看到朋友的老伴，穿着喜庆的红段子上衣，戴着老花镜，俯身写字台，一笔一划地往一个用了一半的本子上写东西。跟她打招呼，头也顾不得抬地应了一声，旁边放着一大堆红包。我走上前，好奇地问她在干什么？她侧过头，从眼睛上方瞄了我一眼，苦笑着回了句，在抄送礼人的名单，立刻又低下头继续抄。
朋友在一旁解释道：“来的人太多，怕忘，记下来，哪个人、哪一家随了多少钱的礼，以后别人家办事好还回去。”
“如果来客没随礼呢？”我逗趣地问。
“没关系，礼钱不重要，来人就好，宁愿不送礼钱，真的。我们两家都是外地人，来客多，场面大，有气派，显热闹。”
听他说话的那一瞬间，我竟不合时宜地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报道。一个农村女孩儿考上了大学，领着父亲去县城的一家手机专营店买手机。来到柜台前，父亲怯生生地问，老板，有没有学生用的手机？正在低头玩手机的老板抬头瞟了他一眼，答道，学生用的？有啊，你要多少钱的？我、我想看看……父亲没想好，低头对着柜台里的手机一个一个看过去。
站在柜台另一边的女孩儿看着他，脸上明显露出一股不耐烦，指着柜台里的一部手机大声说，老板，把这台苹果机拿出来看看！父亲听了一愣，抬头两眼直直地看着女儿，缓缓走了过去。他没有看老板递给女儿的手机，而是看柜台里那部手机空位下的价格标签，眉头不由紧锁到一起，嘴唇嗫嚅着却无声。
“一千块钱那是老人机，白送我都不要。现在我们同学都在用苹果机，有的初中就买了，价钱比这还贵，我现在上大学才买，你还舍不得？”最终，在女孩儿一再执意下，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内衣口袋里又掏出一沓钱。女孩儿稚嫩的脸上顿时浮现如花的笑靥，眼睛只顾盯着那部手机，却没看到一双粗黑的大手，正哆嗦着一张又一张数着钱，咬着牙给女儿买了一张进口的“面子”。
由此及彼，由彼及此，证实了现代社会的一个“流感”定律：面子，有时比里子还重要。也顿时解开了我多日的困惑：我不是什么台面、重要人物，认识他的时间连头带尾也就一年多，却三番五次提醒我一定要来，生怕我记性不好会忘记一样。
其实，还有句话，我心里酸酸地没好意思再问他——那天酒席上，有不少是抱着、领着孩子来参加的，那个人情得还到哪一年？多年后难免会有变动，离得远了，怎么去？出钱不去，如果对方也来一句，钱不重要，来人更重要，怎么办？
随后的日子里，打电话，碰面聊天，发现他时不时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节日或平时吉利的日子，常听他说不是在张家吃饭，就是在李家赴宴。直言是在还孩子办酒席时欠下的人情，尽管当时收的那些钱都给了孩子，现在的钱要自己出。
说来，也真可怜了这老两口，身体还都有些毛病，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心脏和腿脚也不太好。隔三岔五地参加一次还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改善一下粗茶淡饭的伙食，调剂热闹一下孤寂平淡的生活。问题是一到重要的吉庆节日，例如春节、国庆节，五一等，根本忙不过来。不是在吃酒席的现场，就是在赶去吃酒席的路上，直言吃得有些招架不住。
前几天傍晚，打电话想跟他说点事。听他气喘吁吁地回话，以为他哪里不舒服，赶紧关切地问怎么回事？他说正在赶路。我不知趣地继续问：“听你呼呼地喘，有什么急事，要这么赶路？”
“嗨，没办法。前两天收到三份酒席请帖，都在今天，中午一家，晚上两家。本来跟老伴说好的，中午我去参加，晚上一人一家。可是，下午老伴身体不舒服，头晕得床都起不来，晚上这两家只得我一个人跑了。这两家酒席地点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离得还有些远，打的也得十多二十分钟，可是这里有些偏，的士打不到，只有去赶公交。这家也就吃了几口，吃不下，又要赶去那一家，而且，到太晚了不合适。唉——”
听他最后那声长叹，不知为什么，我心里酸酸得直想落泪。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说，谁知？说了，何用？
人情世故，正常情况下，谁都免不了。亲戚邻居，朋友同事之间，你来我往，投桃报李，既是亲情、感情的内在需要，也是社会生活、社交圈子的外在需要。可是，一旦社会交往的面子远远大于实际生活的里子，或者说疲于奔命的面子大于身体素质的里子，无异成了一种沉重的心理煎熬和体力负担。
就像我这位朋友，除非有很强的自制力和承受力，否则，面对三场宴席的美酒佳肴，不吃少吃难受，心理不平衡，吃多吃撑更难受。况且接连三顿，如何一下消化得了？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高血压加糖尿病，可怜平时吃喝前都要吃药来一针，哪能受到了如此折腾。唉，吃来吃去，万一吃不好吃进了医院，真划不来。——当然，有这种想法，只是可怜他，绝不是咒他，心没那么坏恶毒。
人生在世，到了哪座山是要唱哪座山的歌，但是，还要考虑自己的嗓子、体力、能力等等因素。须知世事交往，上山不易，下山更难，最好不要声嘶力竭、疲于奔命到难以承受。否则，累坏了老胳膊老腿的自己，别人还不知道，也不会承担。一旦到了自己吃不了，想兜着走都不行的地步，那可就真真麻烦到可怜见，悔之也晚矣。
所以说：人情世故重要，身体和未来更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