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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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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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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货记

傍晚,一位外地古玩卖家来电话,问我今天是不是没去古玩市场,说他这次带了不少新收来的瓷器,大多是元明清的到代货,有几个完整的立件。如果有兴趣的话,就抓紧时间到他住的旅店看看,晚上他想早点睡,明天一大早四点钟要起来赶路。

自从进入古玩收藏行列,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周末逛古玩市场,或上手讲价买上个把两件心仪的藏品,或孩童看稀奇般流连在摊位、柜台前,或品味他人你来我往、软磨硬缠地折冲樽俎,或与认识不认识的人攀谈、请教几句。一来二去,就跟一些买、卖东西的各路“神仙”混成了脸熟。交往多了,感觉投缘值得信任,买卖双方适时会甩出一句“留个号码,下次有好东西先跟你(我)说”。我也是几次买他的东西后,感到不错,人也实在,值得信任,相互一拍即合地留了号码。

到了约定地点,他已站在路边等候。跟他走过一段坑坑洼洼,水漫漫、脏兮兮的露天通道,进到一家坐落在临街店面背后的小旅店。旅店门旁横七竖八堆放的破旧物品,门里看不到前台和服务人员的管理显示,这里是给那些有张床能过夜就行的人准备的廉价住处。第一次进这种旅店,想问问价,又怕他尴尬,还是按住好奇。

弯腰进门,房间很小,最多三个平方,且矮得压人,像个翻过来覆在地上的抽屉,预制板拼成的天花板呲牙咧嘴伸手可及。门边一侧,纵向摆着一张铁架单人床,两头几乎直抵到墙。一盏笃定最低瓦数的“吊死鬼”节能灯,悬挂在朝门的床头上,发出蜡烛一样微弱的光。

站在门口,摸着“天花板”,我小心翼翼直起腰,环顾四周影影绰绰灰白色的墙体,闻着空中浓重窒人的潮湿霉变气味,竟然产生一种进入“地下世界”的错觉,内心轰鸣着随时可能顶塌地陷被埋的恐惧感,涌现想反身而逃的冲动。

“地方小,没凳子,就坐床上吧。”他歉意地说,伸手示意。

“不客气。”我守着半开的门,不想坐也不敢坐。怕他有想法,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万一把床坐塌,你晚上睡不成觉可就麻烦了。”

他笑着摇摇头,未置是否。伸手拽过立在床对面的一个大旅行箱,放倒后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大纸包,打开后是一个青花瓷罐,凑近让我过目后放在地上,又取出一件让我看……拿出十几件后,他把箱子里剩余的东西理了理,拉好拉链立回原处,又把一个圆鼓鼓的旅行袋提过来打开,掏出一些小件和残缺件。就这样,他变戏法般先后足足掏出三十多件,都是瓷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把床前的地面摆得满满当当。心中不由钦佩他真是艺高胆大,敢带这么多东西,万一碎一件,弄不好就是几百上千块。

残缺件没兴趣。我把十多件完整器,一一拿到灯下看了看,选中一件青花大龙瓶和一件粉彩花鸟罐。一谈价格,才发现带的钱还不够买一件。想把两件都拿走,差的钱下次来再补给他,可又不好意思开口,生怕对方误以为我要杀价赖帐,于是决定还是先买下那个一眼相中的足足有40多公分高的龙瓶。掏出所有的钱,又摘下腰上挂的一个和田玉螭龙佩,一起给了他,算是大差不差地成交。

兴冲冲回到家,满心喜欢地拿出龙瓶,想好好欣赏一下。在明亮的灯光下,一搭眼,我顿时大惊失色——龙瓶全然没有了旅店灯下那种深沉古旧感。釉色变得惨白,青花纹饰发闷发灰,再看那条缠绕瓶身的长龙,也没有了先前那种飘逸俊秀, 遨游在天的感觉,圈足底部几处釉胎结合处的火石红,这时呈现的竟然是淡淡的橘红色,漂浮胎上。

霎时,我明白,既是昏暗的灯光,也是先入为主“好东西”的思维作祟,让自己看走了眼。“明人不做暗事,更不该坑‘朋友’。这亏吃得有些大了,还好发现的早。”尽管感到有些不合适,我还是决定回去找他,明来明去,钱要不回来,换货也行。立刻抄起龙瓶,出外打了辆的士直奔那个旅店。

凭着依稀的印象,找到那间屋,门紧闭着,敲敲没回应,一推,“哗啦”一声,才发现门鼻上撅着一个锁头。从门缝朝里望了望,灯亮着却什么都看不到。“灯开着,应该还在这里住。还不到九点,一定是出去了。”我拎着瓶子,退到通道边的一个暗处等他。足足半个多小时,他才涨红着脸、喷着醺醺酒气、摇摇晃晃地回来。我没有声张,悄悄尾随他进入房间,把瓶子往地上一放,说:“对不起,我把瓶子给你送回来了。”

他站在那里惊呆了,两眼僵直地看着我,似乎明白我带着瓶子这么快回来意味什么,退后一屁股坐在床上,低下头一声不吭。双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知道钱是难退的,也不好意思开口,硬着头皮对他说:“瓶子没动,完好无损,你可以看一下。咱俩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要怪我,我也不怪你,换两样东西算了。”

他依旧佝偻着身子,低着头,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我从靠墙摆放还没装箱的瓷器里,拎起先前看中、问过价的那个花鸟罐和一个深口直角折沿盘,冲他示意了一下。他略微抬头瞟了一眼,立刻又埋下头不作气,也没有阻拦我离去的意思。我心中明白,因为双方交往多次,他给了我退换货的面子,当然,他心里也清楚,没退钱仍是一桩买卖,只是赚得少了或者原本捡的一个“漏”又丢了而已。

回到家,不管怎么样还算是满意。虽然这只罐子和折沿盘加在一起,价格上还是有些吃亏,但它们毕竟还是说得过去的老东西,比那只最后必然砸在手里的低仿品强多了。后来,我们仍旧继续交往,他卖我买,谁也没有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次的经验狠狠告诫了我:永远不要在昏暗的灯光下买古玩,更不要想轻易自信“捡漏”。别人不傻,尤其那些常年游走江湖的卖家们一个比一个精,不是三眼看世的“二郎神”,就是善足底抹油的“赤脚大仙”,企图从他们手中捡元明龙瓶那样的“大漏”,概率不是几乎,而是完全为零。也就是说,零的后面,他不可能给你留任何小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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