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链上的小天鹅

我的钥匙链上，除了几把进出小区、家门的功能物外，还唯一悬着一件立体形状的饰物——小天鹅。曲颈敛翅，含蓄低首，呈上大下小的S型，整体灰色，非金非玉，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塑料制品。记不太清它伴随我多长时间了，似乎从前世一直到今生，像贾宝玉颈上坠的那块太虚幻境青埂峰下的通灵宝玉，与生俱来。当然，没有通灵宝玉来头那么大，所谓女娲补天剩下的灵石转世，仙寿恒昌，神奇到除邪疗疾知祸福。小天鹅不过是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人设人造人用的饰物而已。

空闲时，我喜欢到离家不远的天鹅湖畔——城市的绿肺依栏，逃离车轮疾驰的喧嚣和摩肩接踵的拥挤，享受碧波荡漾绿意盎然鸟鸣深幽的美好。心灵净化到无所牵挂时，我常常会不自觉把它从钥匙链上取下，托在掌心上，对着它发呆。它也一样，曲着长长的颈，默默地注视着我，似乎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心里有什么话要说？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我就是喜欢这样，默不出声地看着你。单纯喜欢，看你一动不动、随遇而安、坦然相对的模样；读你静观世事、沉默不语、率真随性的心思。

至简，是生命的最美境界。

看着它，我的意识会幻化为随机的万物，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飘飞、流动、回旋、跌宕，来去，有无；看着它，我会想起一些人，一些事，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清晰的，模糊的，消逝的，想忘忘不掉，想记记不全；看着它，有时，我会潸然落泪，抑或噗嗤一笑，因那句“你我都从远方来，这么巧，在天鹅湖畔相逢，就把它送给你，留作纪念吧。”柔柔的嗓音，豁然响在耳畔，抬眼，却又悄然无声。记忆的双手，伸向寂寥的寒空，渴望驾驭穿越的闪电，追回那个月光下随雁阵而去的身影——柳梢的晚霞悄然散尽，叶底的花儿打起瞌睡，深深浅浅的夜色，朦胧了你，朦胧了我，朦胧了心，朦胧了月下幽幽的水色……湖畔，惊鸿般飞出一串女孩的笑声，同样玲珑可人，却是陌生。

至诚，是生命的最高境界。

眼前的它，只是想象的灵魂与无机现实的结合，空有长长的颈，俏俏的喙，却发不出只声片音；枉拥柔柔的身，软软的羽，却挪不动毫厘距离，我还是由衷喜欢它的模样。在我的心中，它是一尊楚楚动人的生命，是一道完美无瑕的风景，是一种让我魂牵梦绕的美丽。渴望它，伴随我，不离不弃；喜欢它，依赖我，亦步亦趋。云掩月，人声稀，寒风凛，我仍在依栏把它握在心头，沉醉无语，忘记归去。一任夜的幔帐紧紧合拢，山失去轮廓，树没了踪影，鸟不再喧闹，刀劈斧凿的城市石林一隅，不动声色熄灭了彩色律动的屏幕，疾驰的车轮拖曳着流光，射出一支支似箭的归心。

至爱，是生命的最真境界。

尽管现在只有它，但我相信，人生了与未了的相识都是一种注定。有缘千里来相会，即使前面的路再纷繁，再崎岖，再漫长，也挡不住你我渐行渐近直至幸运谋面的脚步。即使不小心错失了一个路口，会有更多的路口等待成就相遇的缘分。无论时间长短，终有一个拐角会闪现撞击相识的惊喜。无缘对面不相逢，即使毕生寻寻觅觅相向而行，却可能在最后一个路口擦肩而过，一错就是一世，再错，更是千年。即或泪洒梦中相逢，却叹来，一句声声慢：空留一树相思，谁来问，径草如簇。今非昨，人成各，悔不当初。 

尽管现在只有它，但我相信，人生在与不在的缘分都会生成一种痛。人有七情六欲，就会产生悲欢离合的感受。命运引领人们相识之初，就把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刺，悄悄扎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让你时时刻刻痛感分明，却又摸不着，拔不出，断不开，舍不去，离不掉。即使爱，也造就一种缠绵悱恻甜蜜的痛。浅爱，痛在难以称心；深爱，痛在难以完美；错爱，痛在时光不返；失爱，痛在难以寻觅。就像我对你，毫无保留说过的那些离愁别绪，伤怀痛感，也许，你懂，痛彻心扉，却说不出。

感谢上苍的眷顾，不但给予我们相逢的机遇，而且注定一部分成为我的家人、同学、同事、朋友……无论什么样的你我，一路走来，都会充斥说不清、道不完、挥不去的爱恨情仇，足以让我把你藏在心头。常常把你思念、关注，成为生活、记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为我知道，不那样，心会更痛。即或有些“你”，一面之交就天各一方，生活在各自的轨道，甚至永无交集，那也是得来不易的几十亿分之一的幸运，即或偶尔一闪念地想起，也是值得我们感谢命运的一种缘分。

人生百年，天地一瞬，灵魂一旦出走，谁都无法拦住。该逝去的终将逝去，谁都逃不脱成住坏空的轮回，灰飞烟灭的结局。喜也好，悲也好，情也好，义也好，能留下的都不过身外之物，留不住的只有区区肉体。即使费尽心机地含在嘴里，吞到肚中，一旦皮肉成水，白骨作泥，身外之物依旧是身外之物，后世会让前世的欺瞒毫发毕现。人类成长的意义，就在于明了生的目的，生的思考，生的追求，生的终结，包括对你的家人，亲友以及现世所有层级有缘无缘的界定——把握好今生，是对往生的交代、回报，来生的疆场自有跨世的灵魂去开拓。

我相信“万物有灵”，包括这只默默无语却整日陪伴我的“小天鹅”。或许，相对于它，想象就是一种沟通，一种千万年前就潜伏于我们心灵深层的本能。说不清的将来，无论我们——他、她、它去了哪里，即使成灰成泥，我相信，灵魂的原子记忆依然会在，蛰伏于“灰飞烟灭”之中，等待跨越万物的层级，重塑来世你我不变的魂灵。不要怕别离，所有的离别都是今生的一种注定，在劫难逃的注定。但我相信，只要有情，即使这辈子错过，下辈子也会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