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

内退后，到单位下属的一个项目部打工，在办公室负责文字工作。

中午，坐在电脑桌前，正思索如何给一篇已臻完成的文章收尾。桌下的电脑主机突然“咔嚓”响了一声，眼前的屏幕立刻陷入一片暗黑，“怎么回事儿？”心中暗惊，慌忙去按主机上的开关，没反应，赶紧又去开灯，不亮，这才明白停电了。好好的思路被打断已经够糟糕，可更糟糕的是这时才想起，一上午绞尽脑汁地光顾写，竟然忘记保存了，一次都没有。心里随即像装了十五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起来。四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敲了上万下键盘才码出的两千多字，万一被“电老虎”一口吞噬了怎么办？

赶紧打电话问电力部门，才知道是这边沿途电路的一个变压器出故障了，修不了，要更换。问什么时候能来电，说是最快也要到晚上六七点钟。天啊，我还要为文章是否还在煎熬七八个小时，这时，才后悔上午没用自己的笔记本工作，那样的话，有电池可以“续命”。

以前就不止一次遇到这种倒霉的事情。刚开个头还算好，最恼人的一次是写总结，呼啦啦干了一整天，“灵感”来了，晚上下班铃响过好一会儿也不想回家，一鼓作气完成了两天的工作量。看着洋洋洒洒挥就的七八页文字，我摇头晃脑地坐在那里，得意的不得了。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妻子问我下班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家，桌上的饭菜都凉了。是老天冥冥中故意捉弄我，让我乐极到生悲，慌忙起身，想都没想就把鼠标“箭头”对准“关机键”按下。瞬间反映过来，赶紧回撤，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操作程序攥着我的心脏，炫耀似的一闪一闪，关闭文档、文件夹、程序……直至关机，我绝望得快窒息。

没心回家，残存一丝希望再开机，曾经拥有的美好、得意、成功的一切，像被太上老君的袍袖扫过一般，只剩下一张空白页，满脸无辜地对着我。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欲哭无泪的那一刻，不禁恨从心起，狠狠给了自己两记“响亮”的耳光。可是冷静下来一想，就是发疯也无济于事，现在能干该干的似乎只有一件——赶紧采取补救措施。凭着依稀的记忆，从头开始，一个字一句话地往回找。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再写的东西，总感到与曾经的文路、脉络、笔意处处似是而非，缺乏“原作”“原装”的浓郁滋味。

现代社会，对电的依赖程度似乎已不亚于空气。一旦停电，做饭、喝水、上网、办公……，生活中许多节奏都会被打乱，甚至停顿，让人不知所措。我坐在那里，对着电脑郁闷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现在想什么、怎么想都没用了，只能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空悲切”，好在是白天，还可以做点其它事，缓解、冲散郁闷的心情。

细细把办公室兼卧室收拾、清扫一遍，又把办公桌抽屉和文件柜整理整理。还有不少时间，窗外阳光和暖宜人，那就看一会儿书吧。搬一把椅子到阳台，拿起一本三天两头才翻看一两页的《读者》，就着还剩半杯的温开水，美滋滋地咀嚼起来。累了，就起来走动走动，坐下再看，反复几次发觉，现在读书的能力和耐力下降太多。最头疼的是记不住，看到后面的“所以”，忘了前面的“因为”，因为动不动要返回头找“线索”，所以看得慢之又慢。然而，不管怎样，还是断断续续、长长短短的看了二十来篇。脑袋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郁闷、肿胀，再也装不进东西，哪怕几个字，只得放下书，闭上眼睛休息。

“唉，真是老喽，不服不行。不过才两个多小时，还是断断续续的，看书的时间没有休息的时间多，就像跑了个‘马拉松’似的，累得不行。年轻时哪像这样，端起一本书，狼吞虎咽，沉浸在里面十几甚至二十几个小时，包括上厕所带着看，吃饭放在一边‘当菜’，也不觉得累。”

上个世纪70年代，轰轰烈烈“藐视”历史文化那段时期，我正在一个县城由监狱临时改成的塑料厂里当工人。小学都没上完的我，偷偷从一位被划为“黑五类”子女的工友那里借来各种书，包括世界名著《安娜·卡列妮娜》《红与黑》《战争与和平》《名利场》《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高老头》《欧叶妮·格朗台》《约翰·克里斯朵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白痴》《莫泊桑小说集》，普希金、海涅、泰戈尔、莱蒙托夫等人的诗集，巴金先生的《家》《春》《秋》三部曲，《红楼梦》《喻世明言》《醒世恒言》等等。这些书，说老实话，不要说看，听到没听说过。那时家里太穷，根本没钱买课外书。上中下三本《十万个为什么》是唯一的大部头，书边都翻毛了，再就是几本翻得快散架的小人书。

可能是怕出事，他规定我一本书不管长短，薄的三天、厚的最多一个星期必须还给他，不得转借给别人看，否则就不再借给我。记得像《安娜·卡列妮娜》、《红与黑》、《战争与和平》等等，都是巨厚，为了能在朋友规定的时间内看完，只能牺牲其它一切时间，包括睡觉，吃喝拉撒也与看书同行。

现在回想，觉得那时真不可思议，精力那么旺盛，体力那么充沛。白天有时屋里暗，整个人就横坐在窗台上，低着头，弓着背，捧着书，一动不动地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眼不酸，头不疼，困都难得犯。就这样扣来扣去，我竟然都是在约定的时间里把这些巨头大作看完，前后历时约半年之久，看了多少书没计算，反正直看到他“抱歉”地说家里没书了，问我初中课本看不看为止……

时势造就人，环境左右人。一阵朦胧回忆、对比之后，我忽然悟得一些道理：如果隔三岔五停上几个小时的电，让日渐被拴在电脑、手机上的我们，刹住有理由、没理由忙碌的脚步，沉下心，静下意，做些事、看点书，再不然，换个角度回回忆，悟悟心，也许，坏事不再是坏事，还可能变成好事。——当然，最大的好事是现代科技进步，常常会给人带来意外惊喜，包括那天晚上来电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