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惊喜”

元月中旬以来，书店里的“小客人”骤然增多。

放寒假了，许多小学生背着大书包，由家长带领或独自来暖和的书店写假期作业，占据了适合写字看书的桌子，包括我一直坐的那个位置。没关系，让给这些祖国的“花骨朵”“小嫩苗”就是了，我另找了一个角落。虽然桌子矮，凳子硬，没有原来位置舒适，但是，专心致志写东西，时间一长就忘记了。

其实，之前的半年，我一直“谦逊”地坐在这个角落。新来的书店美女管理员心细，可能觉得我弯腰驼背坐着这里打字不舒服，建议我换到高一些、宽敞些的大桌子上，我才顺水推舟地接受，不能拒绝她的关心和好意。现在不过是回归而已，最多一个月，孩子们一开学，被学校收拢回去，大桌子自然而然又会让出来，想坐，那时再坐回去就是了。想一想，一年两个假期，加起来最多三个月，他们占用大桌子也就一年的四分之一时间，而我却是九个月，一年的四分之三，还有什么不知足？

看着这些十岁上下居多的孩子，我不由想起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在学校，我曾经最渴望的一件事不是放假，不是考试得100分，也不是被老师表扬，而是加入少年先锋队——穿着白衬衣，戴上红领巾。不仅仅因为那是进步、光荣的象征，最主要的是班上几乎一半同学都已戴上红领巾，跟他们在一起，总觉得自己矮半截，尽管我的身高，比他们中的大多数高出不少。 

1963年，我上小学二年级，在福建。记得是开学的第一天早上，雨后初晴，我早早来到学校，坐在自己的课桌前，跟同学们一起等候老师，给我们上新学期的第一课。 

老师，我们都很熟悉，是那位一年级教过我们的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她进来走上讲台，照例跟学生们相互问完好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始讲课，而是满面笑容对全班同学扫视了一圈，说：“同学们，新学期有新气象，也有新的惊喜。”

接着，她打开手上的教课夹子念道，经过班级考察，学校领导批准，以下几位同学从今天起加入中国少年先锋队……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她面前的学生们，目光转到我时似乎停顿了一下。我的心不禁怦怦乱跳起来，立刻升腾起强烈的渴望：但愿下一刻，我的名字能从老师的口中说出。  

老师念到两个名字，都是女同学。她们先后笔直地站起身，嗓音甜脆地答应“到”。随后，老师微笑着把目光指向我，缓缓读到我的名字——然而，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像一只“呆头鹅”，傻傻地坐在那里。同桌的小萍在我腰上捅了一下，我才醒悟过来，赶紧起身，挺胸昂首放开嗓门应了一声“到！” 

念完名单。老师说这节课改为参加学校举行的入队仪式，所有新加入少先队的同学，没有穿制服的立刻回家换上白衬衣，蓝裤子，二十分钟内赶回来，一起接受红领巾。那时，我们上的是单位办的子弟小学，住的是单位盖的统一分配的住房，离学校都很近，远的步行一个来回也就十多分钟。我撒开腿，像支离弦之箭，一路飞奔到家。一进门，就激动地告诉妈妈，我加入少先队了。换上妈妈找出来的整洁的制服，我兴奋不已地跑向学校。 

中国语言的海洋里，千古流传的成语是一大特色。有的很直观，也很形象，如“眉清目秀”，再如“手忙脚乱”。有的很含蓄，也很委婉，如“讽一劝百”，再如“沧海遗珠”。有的会让我们一下联想到某个人，某件事，如“卧薪尝胆”，再如“霸王别姬”。有的会展现一幅诗情画意，如“鸟语花香”，再如“层峦叠嶂”。当然，还有一些形容我们日常生活的某些境遇，如“乐极则悲”，再如“惨不忍睹”。  

一路三步并作两步走，挂着长长校牌的学校大门，已在前方不远处。想想脖领马上要系上红领巾了，不由激动地飞奔起来。然而，或许是我跑得太忘乎所以，或许是我心情过于激动，或许是命运有意跟我开玩笑。还有，我忘记了早晨刚下过雨，忘记了其实时间还早，忘记了身上的那件白衬衣，忘记了路滑要多加小心…… 

跑到学校门前，我一脚踏进一个很浅的小水坑。要是在平时，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也许连个趔趄都不打就直接过去，可是，那一天那一刻我怎么都没料到，踏进水坑的那只脚用力时，竟然跐溜一滑，身体一歪，一个侧躺，整个人摔倒在泥泞中。 

在几位同学的注视下，我狼狈地爬起身。低头一看，蓝裤子还好，白衬衣的左侧，从胸前到肩膀都被泥水连片染成了黄色。尴尬之余，想想回家是来不及了，况且，家里根本没有可替换的干净制服。哦，我的天啊，人要是不走运，真是喝凉水会塞牙，上坡掉链下坡没闸。

突然感到左脸有些痒，伸手抹了一把，才知道是泥水在往下流。这可怎么办？时间已经不多了。这副脏兮兮、乱糟糟的模样，不要说众目睽睽之下参加入队典礼了，就是站在其他同学的行列里也不行啊。

情急之下，顾不了那么许多。赶快跑到学校一侧的水龙头前，脱下衬衣，把脑袋伸过去，三下五去二洗了几下，用手抹干。随即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把衬衣沾泥水的地方轮流放在水下冲，又重点把胸前那块使劲搓了搓，竭力拧干后甩了几下穿上。 

就这样，我穿着一件半边皱巴巴、湿乎乎、黄渍渍，另半边几乎只有袖子还算干净净、平展展的“双色”衬衣，直奔学校的入队现场。在校长、老师和同学们惊诧目光的注视下，红着脸，低着头，站进准备宣誓的同学行列。

仪式开始，奏《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受红领巾。我万万没想到，校长竟然拿着一条红领巾直奔我的面前，并且亲自给我系在领子上。然后，他微笑着拍拍我的脸，叫着我的名字说：“没伤到吧。赶紧回家把衣服换一换，以后走路千万要注意，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