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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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桂花，开得格外早，格外猛，也格外香。庭院里，街道旁，随处可见的桂花树，都簪满了金灿灿、银耀耀的小花。一丛丛，一簇簇，像无数豆蔻少女，扬着笑脸，顶着绿叶，追逐在我的身旁。我停，她们也停，我看，她们也看，我加快车轮，她们更快，悄悄藏身在前面的街角，想惊吓我。然而，随风飘来的幽幽淡淡的香气，却把她们的行踪，有意无意，远远就透露给了我。
桂花，自古就深受中国人的喜爱，更是历代文人骚客赞美的对象。“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是颂扬她扮靓秋空的美色；“姮娥剪彩压群芳，一夜秋风入酒囊。薰彻醉魂清入骨，敢言天下更无香。”是痴情她绵软幽远的馨香；“丹桂迎风蓓蕾开，摘来斜插竟相偎。清香不与群芳并，仙种原从月里来。”是沉醉她玉骨凝脂的仙姿。此外，还有一位现代老人的“滥竽”之作，“晨空清静风轻扬，淡雾迷蒙浴桂香。花甲自信年犹少，树下欻吸满腹芳。”合不合仄、输不输古不说，实实在在抒发了我爱桂痴桂的胸臆。
人类，是地球村中最具思维力、表达力和情感意识的至高种类。爱恨情仇，都会有明确的出发点和目的性。无论对天，对地，对人，对物，不会无缘无故。泪来，哀也；笑去，悦也；叱时，怒也。我之所以爱桂，至少因了她三个方面的特质。
——谦逊自爱，乃君子之花。“人不知而不愠”，无所谓谷底峰巅，闹市僻野。不媚、不骄、不忧、不惑、不惧，不求人夸颜色好，不思争艳入宫闱，不羡庙堂之高贵，不悲江湖之远贱。相时得机，给点阳光就灿烂。远可怡心，馨香淡柔；近可畅意，灼耀含蓄。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不以高低显贵贱，我谓君子之交浓似桂，不以春秋说得失。
——诚挚互守，乃友朋之花。经过漫长的繁衍、进化和淘汰的进程，生生不息的桂花们深悟了一个道理：只有团结，种族才有更长久的未来；只有互依，才能战胜各种险恶的环境；只有顺势，才能获得更宽广的发展。信守花期，同进共退。着不争位，位不争势，像一粒粒粟，挂在叶间枝头，灼灼高处不自炫，谦谦低处不自卑。
——清新淡雅，乃处子之花。“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读古文时，每遇类似句组，心神总会摇动想起桂花——萦绕雾气娇娇弱弱的身姿，沐浴阳光柔柔媚媚的惬意，潜藏叶间羞羞怯怯的眼神，欲盖弥彰淡淡雅雅的香气，无不像一位“深藏闺中人不识”的天仙处子。只要扎根，就忠贞不渝，以勃勃生机、夭夭之花、幽幽之香，报答栽种之人。
花拟人，人似花，因花思人，古今依然，我亦依然。自那年春风撩人时节，你携一身醉人花香，羞羞怯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似从楼前金包银裹的花心中攀援书香而来的花神。漫不经心的我漫不经心地瞟了你一眼，却没想到你立刻抓住我的眼神，嫣然一笑，老友似的点头打了个无声招呼。原本就不设防的心，从那一刻起接受了你的到访。你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却并未在意多想，直到你尴尬地说，我已经来这里看过你两次了——我呆呆地看着你，努力回想，却置身空谷般茫然得没有一丝印象——一句提醒的话，像燧石撞击火镰，把心头歉意的绒捻点燃。从此，浑噩健忘的我，把你牢牢记住。
此后的那些傍晚，你像从月亮下来的桂仙，带着皎洁的笑靥出现在我的面前，很快，又含笑如花地告别而去，窄窄的身姿，带着女孩儿的曼妙轻盈。转头回味，砸砸细碎的感觉，一道忧伤的眼神忽在心头扫过，为什么？说不清，也许，是心灵中那根忧郁的触须过于敏感发达？
其实，你我相识的数月间，见面不过个位数而已，几乎都是我坐你站。你的话不多，常常是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的那种，我的话也少，面对尚且年少的你，真不知该说、可说、能说什么才好。因此，本来就不长的见面时间，往往被你飘走又飘回的沉默和我欲言又止的笨拙占去了大半。然而，不知为什么，每次，你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花的靓丽，蕊的馨香，枝的蓬勃，叶的深沉。
转眼桂香阑珊时节，风一样，你来辞行，说是要去远方，寻觅更好的未来。这时，似乎你才想起，羞羞答答做了自我介绍——也许怪我，一直没有问起，每次，总是用一句“小丫头”直呼，以致把应该问你的想法淹没。该来即来，该走就走，除了自身这个走到哪儿必须带到哪儿的皮囊之外，都不过是人生过客。我献上了我的衷心祝愿，好人应该有好福，美女应该有美处，知书的你，应该有一块收纳书香的理想之地。
然而，每次想起你的走，总会有一丝遗憾悄悄浮上心头——那日，没有像往常那样，看你的背影——只为了不想覆盖你挥手的模样。会不会再回来，再见面，记得你用呢喃的燕语说不知道。你问我，会不会去看你，关山重重，我也不知道。彼此最终都没有开出远程支票。生活的舞台都很忙碌，明知实现难，忘记更难，何必再给彼此的心灵加一道沉重的诺言枷锁。
什么是洒脱人生，该忘却的转身忘却，该记住的毕生记住。我也想，却都仅仅止于尴尬的想。因此，支离破碎的记忆像一名笨拙的锔瓷匠，面对被岁月浪潮无情冲刷、剥离的碎片，无论怎样刻意维护、搜寻、拼凑，也保全、完整不了一个你。也许，走就是走了，简简单单，安安静静，平平凡凡，像曾经无数的擦肩、相识、熟悉、甚至挚爱的人那样，走着走着，就走成了过客，甚至永远。回忆很好，忘记也行，无需在意，重要的是咫尺天涯，彼此平安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