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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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有父亲。但是，人人未必都有老父亲，更未必有年逾九十还行动自如会网购的老父亲。
今年，是老父亲的鲐背之年。日前去看望他老人家，中午在他一再的要求下，品尝了帮他领回来的盒饭。第一感觉是卫生。打开纸盒，里面是用透明保鲜膜严密包裹的餐盒，齐齐整整得像是机器包装。从盒底掀开保鲜膜，两荤两素的四菜一饭全部裸露出来——一个鸡腿，一份烧猪肉，一份烧茄条，一份烧白菜。据说，餐桌上，人们喜欢吃什么菜，往往从第一口可以看出来。确实是这样。反正老父亲不是外人，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我的筷子无意识地首先直奔猪肉，并且夹起的是皮、肥肉、瘦肉三合一的最大块。
嗯，口感真不错，不软不硬，不咸不淡，不油不腻，慢嚼细品咽下后，看着“肉盒”里其余几块，突然产生一种“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感觉。架不住胃里的那只小手不断挠心，想再夹一块。尽管是奔古稀之人，脸皮有城墙厚，且是在自己老父亲面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假道暗渡陈仓吧。“老爹，这肉烧得真不错，肥而不腻，吃到嘴里爽极了。一、二、三——”我在“肉盒”里翻了翻，然后自言自语地“汇报”，“嗯——肥的还有三块。”
老父亲一下听出我话中的意思，立刻笑着接过话茬说，“管它肥的瘦的，能吃就全部吃掉。我年纪大了，有‘三高’，尽量少吃肉，肥肉更不敢吃。”
“嗯，‘三高’是不能多吃肉。但不能一点不吃，肉还是要稍微吃些，以补充体力。不过，肥肉是要少吃，脂肪含量太高。”这是明面的话，其实心里还有一句，“好！我连一高都没有，那就让我帮你把肥肉全消灭。”
借口成立，立马抛开矜持，伸筷又从老父亲碗里“骗”取第二块“三合一”。不过，心里隐隐然还是浮现一种犯上的欺诈感。
吃着聊着，免不了又回到我正在吃的盒饭，老父亲不禁感慨地说，“真没想到，会有幸进入这个敬老爱老的好时代，政府补贴的高龄福利餐，转眼已经享受两个月了。”
“是啊，时代好，条件好，生活好，那就健健康康地使劲活，争取过百，最好能给合肥市创造一个人瑞的奇迹。”
常常会想，有个奔百的老父亲就是有意思。在别人面前称老，别人默然。但一说家里还有一个比自己还老的老人，别人往往会骇然，“哇，你这个年纪，还有比你还老的老人，那该多大？”
“90多岁，想不到吧，其实，还有更想不到的呢？”我故意卖个关子，停了一会儿才说，“年纪比我老，但黑头发比我还多，腰板比我还直，力气比我还大，更厉害的是仰卧起坐，做得比我还溜。”
说起老父亲的身体，那可真是实实在在的杠杠好。前段时间，看他的视频，在小区花园里后斜的器械上仰躺起坐，竟然一口气做了五个。要不是有些担心，被“带他玩”的贾老师强行制止，他竟然还想继续做。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禁对着视频直摇头。一是真心服他，人老，不但心不老，身体也不老，脑筋更不老。二是叹息自己，差一代，身体却不如他老人家。一年前，曾经像他这样接连做了六七个，三天三次。结果，第四天，椎裂的老毛病就犯了，腰疼得直不起来，后背像绷着一张拉开弦的弓，十多天才慢慢恢复正常，吓得再也不敢做。
其实，吃福利餐，对老父亲来说，是年纪大了，实在不得已。如果早十年，他肯定会让给别人，估计一口都不会吃，不是要面子，也不是福利餐不好，而是多年习惯吃自己做的。
老父亲天生是个心灵手巧，多才多艺之人。吹拉弹唱，吃喝玩乐，不敢说样样精通，但都会不假。听他说起往事，知道他从小就是一个讲究生活、热爱生活、通达生活的人。也许，这也是他年过九秩身体还那么硬朗的根本原因。
先说吃，不是慈禧那样，装模作样地依靠他人讲究，白吃。他是自己会做，天南地北，酸甜咸辣，荤素大小菜，心中“菜谱”少说上百个，想吃什么就能做出什么。做起菜来，细得让人摇头，醋什么时候倒，盐什么时间加，步步于心，绝不会错，也不让错。所以，他在厨房做菜，我们给他打下手都不要，唯一的作用是把香喷喷的菜肴端上桌。就这，还要经过他的同意，否则，很可能会嚷嚷着追出来，匆忙再加点什么。有时，还会逼着你热气腾腾再端回去，说是差一道程序，熟了也不行。
次说喝。一酒二茶三汤。酒茶会品能喝，现成的，只要有钱就行。厉害的是做汤，简单、应急，几分钟就能变戏法一样“秀”出一盆或甜，或咸，或麻、辣、酸的菜花汤。一旦有时间，有材料，有耐心，有兴趣，就会细细做出一份有滋有味，有模有样，有典有故，有香有色，有名有气的山珍海味“大”汤。喝完，准保让你念念于心，盼望什么时候能再喝一次。
再说玩。这是大项，细说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年轻时在单位就是半专业的排球运动员，还有篮球、羽毛球，等等，市、局级不要说，省、部和国家级运动会也多次参加，各种奖章、纪念章，多年不在意丢的不说，我长大后就见过十多个。再就是日常的一些手工制作——扎风筝飞得又远又高，编鱼篓比买的还漂亮耐用，叮叮当当自己做的家具四平八稳，一张桌子用了50多年。最神奇的是现在的平板电脑、智能手机，上手就会，动不动还在“某东”“某多”“某萝卜”上来个网购。
还有乐。最大的乐就是“乐在其中”。年轻时，跳舞就是一把好手，三步四步华尔兹，拉丁探戈吉特巴，没有不会。不但会，而且精，精到常常是带着舞伴大汗淋漓满场跑。妈妈在世时，曾经多次“恼火”地提起过，“参加舞会前，‘几根毛’梳了又梳，皮鞋擦得锃亮，常常一玩就疯了似的大半夜才回家。”还有吹拉弹的中外乐器，主要的几乎都呜呜啦啦地玩过。再就是从年轻延续到快九十岁的钓鱼，无论到哪里，只要有河、有塘就去钓，一年四季，什么天气，哪儿好钓，研究得透透。去年八十九岁彻底告别垂钓。十多根鱼竿以及配套物品统统送人后，就在家里“过瘾”——电视里看别人玩，别人乐，别人打球，别人垂钓。
此外，令人称奇的是他还写有一手我们子女都引以为傲的神似仿宋印刷体的好字，我曾建议他写成字帖发到网上，少不了成硬笔书法网红。再有就是他的死里逃生，三十多岁就因肺结核晚期吐血住院，几次离死神一纸之隔地下病危，却屡屡被他逃出生天，并且让所有认识人跌破眼镜地多活了五十多年，现在的身体，让人难以相信他不堪回首的当年。还有新近得到的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呵呵，说来说去，不禁心生愧意，作为儿子，几乎样样不如他。没办法，目前只剩唯一的希望——能遗传到他的好基因，到他现在的年纪，身体能跟他一样棒，行动自如，吃嘛嘛香，那可是真正的最好的老来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