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一个周末上午,在古玩市场地摊淘货,看中一对青白釉的瓶子。做工,高度,样式、釉水都不错。最难得的是保存良好,翻来覆去查看了几遍,表面造型的尖角、转折等易损伤处,都难得的完整。要价近二千元,感觉有些偏高。几番讨价还价,终因200块钱没有谈拢,但双方留了电话。坐公交到家后,才发现手机里有一个未接电话。是那位瓶子卖家半小时前打来的,路上吵,没听到,赶紧拨回去。
“噢,对不起,我已经上车了。打电话是想问你走了没有,如果没走,打算咱们各让100块给你算了。东西多,又是大件,怪沉的我懒得再往回带。带来带去的也容易碰坏,不过,现在没办法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行,就这么说定,各让100成交。下次你带来打我的电话,我带钱过去拿。”
大约个把月后,我跟他通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来。他说上个星期来过一次,有个拍卖行请他参加拍卖会,包括那对瓶子一共六件,给他定的价格比市场高多了,几十万。他交了万把块钱费用,包括鉴定费、宣传费、画册费、展览费等等,现在没什么事,在家里静等开拍。兴高采烈的口气听得出,他很相信他们,并且认为自己的东西原本就不一般,这次终于碰到识货人了,一定能赚到大价钱。
我一听头就大了。倒不是因为他不讲信用,说好的交易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变卦。钱不咬手,生意场上,谁给钱多东西卖给谁,常见,没什么了不得。只是对他拿去的那六件(套)古玩,拍卖行给出的价格感到离奇,不可思议,像不懂行的二五零价,明显不对头。
一般而言,进入市场的东西,都有大致的底价或基本价,即使再稀有,就是独一份的孤品也会有个八九不离十的参考价。他那对瓶子市场上并非鲜见,价格基准他和我心中都有数,否则,也不会最后讲妥。而所谓的拍卖行给出的价格,后面差不多等于添了个零,“大方”得不像拍卖行,倒像美联储。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十有八九是陷阱,可我又不好说太多。
一是别人正在兴头上,无端泼凉水很可能自讨没趣,以前就遇到过,教训是轮不到自己管最好别管。别人的东西,别人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送给谁,卖给谁,就是扔掉、砸碎,那也是别人的事。
二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但合同签了,钱交了,而且东西也放在了拍卖行,整个成了没有任何退路的裸“龟”(归)。换句难听话,当他笑呵呵把脖子伸到别人案板上,局外人的我只能干瞪眼看铡刀何时落,怎么落了。
三是拍卖会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只是个预感,没有绝对把握敢定性。况且,堵一个一面之交的陌生人十分看好的“财路”,几乎百分之百会成“吕洞宾”。
四是自己想买的那对东西,他现在满心以为能卖到多得多的大价钱,凭什么“白痴”地回头,相信你,卖给你,让你“捡漏”。面对一张钱和一沓钱,谁的心理都一样。
事已至此,于他于我,似乎唯一可做的只能是静等“好戏开场”了,那时,好与坏,成与败,才会昭然若揭地大白于天下。不过,思来想去,我还是于心不忍地警示他,“几十万”的东西放在外面,不要说三个月,就是一个晚上都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事情。因此,一定要盯紧,防止发生钱物两失的意外。
“没问题,拍卖行很正规。”听他拍胸脯的口气,拍卖行像是他跟他大舅子开的,我立马闭嘴。
其实,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圈套,先交钱后办事的把戏,网上案例随手一抓一把,各地都有。只要不被“财迷心窍”,就会看个一清二楚——凡事都有规律、规矩和道理。拍卖行当然要赚钱,但正当的拍卖行讲究的是行内信誉,追求的是长久运作,因此挣的是正当钱。什么是正当钱,就是例行的拍卖成交后的佣金,包括公开的抽成。不当的拍卖行挣的是不当钱,什么是不当钱,就是拍卖尚“子虚乌有”时就给卖家戴高帽,画甜饼,夸海口,收大钱。然后,大概率没有你望眼欲穿、满心期待的然后。即使有然后,也是你连“骨头”都见不到的然后——拍卖行捞一把换一身画皮,拍卖会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三个月后,他来电话了,听他大喘气半天不开口就知道没好事。果不其然,没了当初“字正腔圆”通电话的高兴劲儿,而是唉声叹气地说他上当了,东西一件都没卖出去,现在正想办法把交的那些钱要回来。他一五一十吐槽时我就在想,卖出去?怎么可能!拍卖会开没开都难说,即使开了,也是策划骗局者装模作样的最后一步棋——现场的买家有可能全是他们自己人或雇来的演员,即使有成交,也少不了是他们做幌子、撑门面的假象而已。
听他悔不当初地说完,我不想自欺欺人地安慰他,那样于事无补,于他无补。我愿不愿听随便地直言,东西能一件不少、完好无损拿回来就不错了。他们吃进去的钱是不可能吐出来的,估计就是打官司也拿不回来,那万把块钱就是陷阱钱、买路钱和教训钱。
其实,有些心里话,几次到嘴边我都没说出来。如果那对瓶子送去拍卖前,他能按规矩先告知我一声,我肯定会阻止他参加拍卖会。不是自私地想要拦下那对瓶子,而是那几件瓷器(除了一幅说不清的仕女图外)根本上不了拍卖,作为百姓玩的普品,品相再好,就是镶金嵌玉也不可能有那个价格。当然,世上的事,只有后悔没有前悔,有前悔也就没有我这样的“事后诸葛亮”了。
上下嘴唇吧嗒几下的宽心话谁都会说,可是,丢出去的钱该谁心疼还是谁心疼。后来他跑了一趟又一趟,怎么都没用,伤脑筋、耗体力、费工夫之外,又多花不少住宿、车票冤枉钱。大半年的后来,心都跑疲了,只得说实在不行就算了,就当买个教训。是啊,不算了又能怎样?去拼命?对方笃定是“不见血”的南墙。
那对瓶子,后来几次通话他都没提起,我也不好问。毕竟,东西估出过大价钱,也许,在他心中,价值已发生了不可同日而语的巨大变化。其实,事过境迁那么久,我渴望得到那对瓶子的心绪已变得波澜不惊。现在,卖家和那对瓶子长得什么样,都没有了一点印象,注定永远失之交臂。
现实中的人心、人性就这样有意思,似乎跟人品、人脑没关系。一旦着迷,“斗牛”般亢奋地送给骗子再多钱,甚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进去也在所不惜。而面对街头伸过来的一只诚实乞讨的手,却嗤之以鼻地捂紧口袋,心头绝不会闪现一丝一毫的“亢奋”。
搁笔后,思之忽得一偈:身外物,来就来,去便去,一切随缘,想多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