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宏明
陈源斌是我小学三年级时候的老师,那时的学校是大队中心小学,学生很少,三、四两个年级只有十多个学生,两个年级坐一个教室里,是混合教学,老师先上完一个年级的课,再上另一个年级的课。上别的年级课时,这个年级的学生就埋头看书或做作业。那时学校就陈源斌一个老师,语文、算术都是他一人教。我们都习惯了这种混合式的轮番教学。陈源斌来我们学校之前,我们在生产队都是借用农户家的堂屋做学校的,也是这种混合式教学,只是学生更少。陈源斌来后,成立了大队中心小学,我们就到这里上学了。
陈源斌教我们语文课,总喜欢举一反三地讲作文,而且要我们用生活语言写作文。从造句开始也是这样。有一次造:如果--就——。造句,他不断地提示我们,如果不穿衣,就会怎样;如果不吃饭,就会怎样。我却把造句造成了南边有个美国佬,如果不打就不得了。那时,我正看过一本抗越战争小人书《小英雄雨来》,是讲小英雄雨来拿手雷炸美国佬坦克的故事。老师把作业拿上班问我,南边哪来的一个美国佬?引得同学轰堂大笑。老师给造句评语是,想象能力不差。作文课时,他更是要我们用生活语言写作文,有一次,那是春天,他要我们到农民的庄稼地里观察他们怎样给庄稼施化肥,然后, 写一篇关于“一年之计在于春”的作文。我那天起了个冒早,是早晨下地的,我就把作文写成了:“一天之季在于晨”,老师问我,一年几季?我说,四季。一天呢?我说,三季。老师说,那叫三顿。引得同学大笑。老师评语是,模仿能力不差。
自从陈老师来学校后,我们就不用交学费了。大队给了学校几亩土地,说是学校的自留地,专门用来给学校种的,种出的粮食归学校。学校卖了就给我们买书本。陈老师有经济头脑,他将地种了一季玉米,然后就改种了山芋和花生经济作物了。那一年玉米长得特别好,陈老师从乡农技站请来技术员帮忙,后来,听说那个农技员是他当年的高中同学。由他来教我们给玉米养花采用的是传粉增产法,结果,长出的玉米个头很大,到了成熟时,有人经常来偷玉米。陈老师就搭了个像瓜地看西瓜的瓜棚让我们看玉米,他给我们排班,是轮流值班,利用星期天看玉米,白天看,晚上也看。陈老师刚给我们上过《刘文学辣椒地里抓地主》的课文,那是小学生刘文学看辣椒在辣椒地里抓到了偷辣椒的地主,不受地主的糖果诱惑,毅然勇敢地将地主送给大队干部处理。陈老师要我们向课文里的刘文学学习,如果你们抓到了偷玉米的坏人像偷辣椒的地主一样送给大队干部处理。排上班的同学,一个个听了精神振奋,都回去做枪的做枪,制作弹弓的制作弹弓,去到玉米地里看玉米。那一天,我是晚班,我破坏了家里一块厨房砧板制作了一把手枪,猫腰一样去了玉米地。我有课文里的刘文学壮胆,不怕黑夜,一个人在玉米地里转悠,很想能抓到一个偷玉米的地主,然后把他送到大队部去。我采取的是单独行动,一直在玉米地里转悠,到了大半夜,也没见到“地主”的半个影子。到了后半夜,起雾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时特别的冷,我有些受不了了,这时,我就想起去找其他看玉米的同学,一个同学也找不到了,玉米地一片漆黑,玉米叶子不时响起嘶嘶作响的风声,雾霾一浪一浪黑烟一样覆盖过我的头顶,眼前的洞黑就像深渊一样可怕,我感到浑身毛刺刺的,我害怕了,我拔腿就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回家的。回家我也未进家门,就在草堆旁躺了,孩子时代就是贪睡,我一觉就睡过头了,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了,半天课也没上成。下午上学,陈老师说我上午旷课没请假,同学举报说我昨晚没去看玉米,我无法争执也无法解释,心里的滋味真难受。到了放中学时,我头特别的疼,感觉是昨晚着凉感冒了。下午又没上成学,第二天又被陈老师栏头批评了一顿。尽管这样,可我心里并不觉得委屈。
那一年的玉米收成非常好,陈老师说是个丰收年。第二年,陈老师并不长玉米了,他改种山芋和花生了。秋天,陈老师叫我们铲草皮积肥;冬天,叫我们在地里挖洞,洞口像现在挖的树坑一般大。第二年春天,陈老师叫我们将肥料填入洞坑,以后,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山芋,一个一个种入洞里,那叫山芋抱窝,到了秋天,我们打开洞,果真是一窝一窝的小山芋,又说成是山芋生蛋,生蛋的山芋个头小,产量不高。不过,那年种植的花生收成很好,学校操场晒满了花生。那天下午,我们在操场上收花生,突然一个野兔闯入了操场,被一个同学看到了,大家一起哄,就开始追赶逃跑的兔子了,随后,声音惊动了学校南边农户家的两条狗,狗也发现了兔子,都跑出来拼命似的追赶兔子,穷追不舍,兔子转圈,狗也转圈,紧追不放。最后,兔子跑不动了,狗也没劲了,我们和陈老师也跑得没有力气了。大家都跑不动了,看着兔子在前面跑就像走路一样,慢慢吞吞。看上去弯腰就能拿到,可就是迈不开步子,上不了前。追着追着,狗退出不追了,我们和陈老师就跟着兔子后面走,可就是追不上兔子。后来,兔子跑到一块农民正在干活的麦地里,有个农民上前很轻易就逮住了兔子。晚上,这个农民听说兔子是我们老师追的,也没舍得吃,留着第二天送给老师。可夜里被猫拖出门,被狗抢吃了。老师知道后,叫我们写篇作文就叫“追兔”。那年年底,陈老师就离开我们学校了,因为他是知青,招工回城了。后来,陈老师成了省里的大作家了,他写的《万家诉讼》,被拍成电影《秋菊打官司》,家喻户晓。
回想起那时,陈老师虽然在学习上对我们要求很严,但也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课余,他经常跟我们一块玩。不过,他做事是非常认真的,也是很尽力的,从不允许我们学习上有半点马虎。他要求我们这样做,他自己也是这样。他要做的事,做得都要像个样子的,不然,他是不会放过的。我想,他后来的写作一定也是这样的认真。
与陈老师分别已经三十多年了。2008年,我出版一本叫《高岗地》的小说集,出版社编辑要求给小说集写个序言,问我有没有认识的作家?我说,陈源斌是作家,他是我小学时的老师。这位热心的编辑很快就帮我找到了陈源斌的联系电话,在电话里,我给他讲了帮我写序的事,陈老师二话没说,只是要看我的文稿,我就把书稿的部分校样邮寄给他,很快陈老师就用特快给我寄来了序言。在序言里陈老师提到了当年很多学校里的事。他说,斯时斯事,再度重现,文字可化无限神奇之力,能够穿透不尽岁月。
是的,岁月就是这样,无情又温暖,它能把时空穿越得那么遥远,又能拉回得那么很近。当年的混合教学,造造句,写作文、看玉米,还有陈老师带我们追兔子等,这些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回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灵动、鲜活......
看了陈老师的序言,当年陈老师的身影和一件件往事又仿佛浮现到了眼前,令我感动,使我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