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将有半生的恣意与自由,我也仅有半生。
我无意间看到这样一句话:“等你老了,有一件事会变得非常、非常麻烦——你会很难说服别人相信你是幸福的”,我幸福,我将我的幸福换做了我生活里的幽默,若不在医院,除了我体型的消瘦外,不会有人知道我是一周透析3次的尿毒症晚期的患者,另外,我不知道45这个数字在别人眼里是一个男人的正值壮年期,还是老年期,若不算后者的话那再过5年呢,怎么说也是年过半百了吧,这样一个人的一生活了100岁,那我50岁的时候,我就拥有了半生。
我的老父亲前几日为我买了一辆新的轮椅,就放在病房里,路过的医生护士都会笑着对我说:“这是你的新坐骑吗,看起来很不错”,每次我都能对此作出我引以为豪实则恬不知耻的回答“是的”。新来的实习医生看着很年轻,估计刚离开校园的襁褓,每当看着我时他们双眼里的好奇以及怜悯让我觉得滑稽,因为在这之前整个病区的医生充满着的是被时间以及我们这类病人磨得毫无脾性的状态,他们见惯了生死,估摸着也已难得去管别人的悲欢离合了。有一个场景,每当我自己推着轮椅到医生值班室时,热情的总是我不怎么信任的年轻面孔,他们总说我骗药吃,他们怎么会知道只有脑子不灵当的才总想着吃药,不傻的人肯定是想长生不老的,想达到这样的境界确实不切实际,不过,至少有个盼头是不用那么快死。
前段日子,病区来了一位新病人在3号床,不过看那模样状况许是不大好,且有好些日子我都没能看到这位病友的妻儿,如果不是某天无意中听其他病友的议论我还不知道原来他和我一样单身,即便有亲身经历也难以转过弯想到别人生活里的小部分,另,让我更惊讶的是他患有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早年我在香港,那段时间古惑仔很酷,我也成了其中的一份子,因而免不了的认识了一些东西,但我申明我从未触碰过底线,HIV成了大家口中的魔鬼笑话,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中琢磨着自己或是旁人,虽不是英雄,仍想把我们生活的行为形容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拿命生活的日子轰轰烈烈倒谈不上,但不得不说其实也算是激烈的。听病区其他病人说,前几日3号床单位上的同事来看他了,那同事来看他时挺哀伤的,听说他先去了医生办公室咨询了3号床的情况是否乐观,然后联系了3号床的侄子。最后情况到底如何,我也没做过多的了解,毕竟我每日也很忙。不过我倒是知道后来3号床转去ICU,没过几日就去世了。之外,还有个插曲,是我不小心听到的,科室里的医生似乎请了呼吸科的医生会诊,看是否能转去呼吸科,因3号床当时肺部感染严重,然而呼吸科医生说科室里有许多气管插管的病人……
在这病区,我有个能与我并肩作战的病友,我们每日都会相约各自推着各自的轮椅到护士站转悠几圈,在这期间,他会放各种各样激情昂扬的战歌,把整个病区弄得热热闹闹的,我就在一旁看着,看着小护士笑着说:“XX叔叔,不用看到人,听这歌就知道是你了,不过还是要小声一点哦,不要打扰到其他病人休息了”,这时我这位病友就像是受鼓舞一样,靠着墙缓缓站了起来,然后开始了他的康复训练。而另一边,比我稍大的奶奶年纪的似乎又在使用微波炉打热昨日的剩饭,我从未看见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好像只活在她说里,要窥得他的庐山真面目不易。记得一日早晨,她刚透析完回到病区,她说她饿得发慌,就着盛饭的铁盆放进了微波炉,病区一下传来响亮的爆裂声,护士寻声赶来时,她满脸的慌张与委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口里直说:“我只是饿了”,然而护士并未过多的责怪她,这位奶奶透析后瘘渗出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花短衫,我依旧没能借此机会一看她儿子的真容。
我想做甲状腺次全切术,科室里的医生为我请了内分泌科医生会诊,评估了各种指标,建议我转院做手术,降低风险,但我内心并不是很想转院,我同父亲商量后,决定还是转院手术。尽管我是尿毒症患者,一周透析3次,透析完还需要实习医生抬我回病区,甚至稍有不甚就会骨折,如此真实的孱弱,但在别人眼里我却像个正常人,还能以自己的幽默为他们带去欢乐,实在是幸福至极。
我想我不仅有现在半生,我还有另一个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