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物解乡愁

“老蛋”是芜湖人，漂在京津，写过专栏，出过书，拍过电视剧。偶回家乡，朋友接风宴上七碗八盏，他王顾左右犹没有下箸处，扭过头用一口京腔问服务员：有油炸臭干子吗？服务员直挠头，芜湖大小酒店还真少有准备这道菜的，这油炸臭干子能上得了席吗？没法子，服务员现端着碟子到街头巷尾寻去，待端到桌上：黑色的干子炸得起了一层白泡，浇上鲜红的水辣椒，再来一勺米醋，老蛋早就等不及了，连虚让一下也免了，一家伙连碟子端到自己跟前，不断念叨着：“这道菜好吃，这道菜好吃，别的地方吃不到的，我在外面太想吃这个了，总是吃不着。”我们都微笑着看着他，心里也疑惑，这家门口天天吃得着的玩意儿，真有他说的这么好吃吗？

无独有偶，朋友玫是举家从芜湖迁到深圳的，因为有生意在芜湖，隔个三五年总要回来一趟。招待她最是省钱省事了，她从不去高档酒店，只让我们带她往双桐巷、福禄商城里去找小吃，什么麻辣烫、刨凉粉、牛肉粉丝、赤豆酒酿……吃得她幸福得直叹息：“还是家乡好啊，在深圳，连个早餐都吃不好！”我们也是如看老蛋吃臭干子一样微笑着看着她，瞅着小吃摊上油腻的碗筷、满地食客扔的白餐巾纸团直庆幸，还好是家乡人，不算出丑丢人。玫回深圳总要带些芜湖的特色菜孝敬父母，什么裕溪口的芝麻香菜、蓝义兴的卤鸭烤鸭，甚至还带过经霜的青菜。玫在博客里写：在芜湖吃到的凉粉，还和过去一样好吃，真好！每次回去，家乡总是在变化，内心是矛盾的，既希望芜湖建设得越来越好，但私心又希望家乡不要变得让我越来越陌生。芜湖，是我精神上的氧吧……

有时候也感到奇怪，不说萧绎的“桂潭连鞠岸，桃李映成溪”、刘秩的“荻林秋带雨，沙浦晚生潮”让人心生向往，单是现在的芜湖新十景也是让人可赏可叹。不知道这些游子不思家乡的好山好水，为何要独念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吃？我猜想，在他们不自觉间，家乡的臭干、凉粉，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物事悄悄地承载了他们绵绵的乡愁。毕竟风光景物在他乡，都是落在纸面上的诗文、飘在思绪间的镜像，虚拟的，空无的。惟有吃进胃里的这些食物，可以让他们在远离家乡的千里之外，绵长回味，结结实实熨平思乡之情。老蛋和玫都曾感慨过，芜湖是个好地方啊。而我在心里嘀咕，芜湖那么好，为什么你们还要远走他乡呢？

芜湖真小。我在芜湖居住了几十年，活动的范围不外乎以赭山为圆心所划的圆。未曾，也没有时间思索过我居住的小城有多好。上下班的路上，看北京东路上的高楼成群，有时候会想，原来的这里是什么模样？依稀记得是一条黄泥路，两边是葱茏的菜地，夏天的黄瓜藤架吊着嫩嫩的小黄瓜，田埂上有时还随意扔着农民们丢弃的萝卜缨子。那时候，大小赭山在一片平房低楼的簇拥下，尚可当得起青山耸立，而如今，在摩天大楼的衬托下，顿时矮了身姿。

再往前想，年幼时家住沿河路，面临青弋江，背靠十里长街。江边跳板上传来捣衣声声。王莹也在这里的吊脚楼上住过。曾经看她写的《宝姑》，其中关于芜湖的描写，读来分外亲切。王莹写“豆腐渣炒小虾“，雪白的豆腐渣，加小草虾、葱花、红辣椒一起炒了，粗砺之食顿变美味。想必这家乡小菜也抚慰着她的思乡之情吧。这犹如粱实秋在美国吃加里佛里亚火腿，想起味香醇厚的金华火腿，喟叹：聊胜与无！事同一理，未曾离乡的我，也终于明白了他们热切眼神里对家乡的别样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