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这两个字雅得很,她们本是该在《诗经》里活跃的字眼,青泼泼的,生发在早春二月,蓬勃在田塍地头。而如今的我,把这两个字念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苜蓿头,原本就是幼年时一直叫作“木鸡头”的。
记忆中,有座苜蓿花园,准确的说,是工厂的一块空地,那里有一个椭圆的小池塘,还有一片郁郁的小树林,春夏之间,园子里铺满地面的就是这苜蓿,从嫩绿到碧绿,苜蓿,充当的就是如今绿化带里草皮的角色,只是这草,不但养眼,还养身。苜蓿,自古就有清热利湿的说法。
玩过,疯过,闹过以后,小伙伴中的几个会安静下来,把手帕铺在草地上,“克木鸡头”,这是芜湖土话,翻译过来是“掐苜蓿头”。几个人蹲在草地上,细心地掐着苜蓿的嫩头,只要苗尖上那三片叶子,手上掐满一把,仔细地码放在手绢上。掐好能炒一碗的,要大半个下午,这东西缩头大。看看太阳偏西了,把手帕对角打个结,挽成一个小包袱带回家,晚上的饭桌上,就多了一道菜了——素炒苜蓿头,碧青爽口,清香之余还有几分甘甜。如果性急偷懒,从叶梗处多掐一截,口感就会大打折扣。
记忆中吃苜蓿头的次数并不多,一是在那年代,大家都想鱼想肉吃,不馋这野菜;二是这苜蓿头太吃油,还费糖,这两样,当年都是要凭票才能买到。苜蓿,天生就是给老百姓调剂口味的。但古人似乎不这么看,唐朝时皇宫里太子的老师,抱怨伙食太差,就吟诗道:“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他那苜蓿肯定是水煮的,没有油,要不先生怎么不爱吃呢?
这几年,偶见卖野菜的农妇,她们的菜筐里,荠菜是最常见的,其次是马兰。有次,看见一卖菜薹的大妈,捎带了一小塑料袋的苜蓿头,无人识得,便宜了我,连兜买下。回家后,倒多多的菜籽油,急火猛炒,放少许盐糖,其他什么作料都不放,盛在碟里,端到桌上,那简直就是把春天浓缩在这个菜里了,苜蓿本真的清香还是其次的享受。吃过一回,家里人都念着苜蓿头清沁心脾的好滋味,但再买来的苜蓿头,总是蓬乱不堪,一看便知掐的人心绪潦草,一把把薅下的都是烦躁,可是,想吃的人都捺不下性子,又怎能要求卖的人心平气和呢?没想到,前不久去上海,在浦东一家小饭店里,又吃到了好苜蓿头。只是,上海人叫它——草头。生煸草头,是上海人的家常菜,单这菜名,意境滋味全有了,上海人说,吃草头,就吃个嫩,做法和我们芜湖一样,油盐清炒,但临出锅时还要浇一勺黄酒,味道也好,只是依我们的口味,还是不加黄酒更好。上海本帮菜里还有一道名菜:草头圈子,这道菜端的有意思,可谓素荤共举,刚柔并济,浓油赤酱的红烧猪大肠盛在盘里,四周围以生煸草头,红绿相间,相得益彰。大肠肉香浓郁,草头爽口清新,能欣赏这道菜的,怎么也算个百味不忌的草民英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