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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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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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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濞,你在叙说什么

漾濞是一座城,我曾经把它想象成如大理南诏国城墙一般的厚度,以抵御外来入侵,高耸旗杆,掩门屯守。或许我不该这样想象,因为想象往往把一个人带至虚妄的地方。若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势必会影响自己的的判断。

昆明、大理、漾濞,有着共同的特色,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蓝天白云、山河云谷,求大同存小异。长水机场的边缘地带,远望有一处城堡似的沙漠之上的建筑,近看竟然是居民区,当时我很惊讶,那宽厚、深沉与荒蛮的气息,仿佛把我带入充满漫漫的沙丘之地,正如俯向这无比强烈的耀眼的光源,不禁令我视觉紊乱。

高原的路,已经向我展开和延伸,像披挂银光鳞甲的长蛇。抵达漾濞,已是夜晚。彝族风情的夜宴,别有情调。我被漾濞作家的热情与思想所感染,所感动。感动是潜意识里发出的声音,真挚且缠绵。

深夜后,小城万籁俱寂,苍山无语,只几颗残星,把夜色便点缀成美丽如同动人的童话。云南这个地方,在历史上从来就不寂寞,壮丽雄伟,豪气苍茫,诸多怀有逐鹿之心的代表人物层出不穷,比如文有姜亮夫、武有龙云等。姜亮夫通晓敦煌,举世闻名;龙云主政云南,修建著名的滇缅公路,堪称中国战时的救国通道。对于这些,置身漾濞,是绕不过去的话题。

漾濞城建在滇西高山峡谷区,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漾濞江流经小城长年不绝。无论清晨或者晚上,这里的脚步,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民国时期的作风。当然,在这里人们的笑容似乎就是人生的主题,来去的人们互相打个招呼,脸上总是笑容满面。宛若愁苦与他们无关,就像是弹丸之地的人间天堂。我不用考虑这些,我最关心的是我在漾濞的日子,将带给我怎样的生命感受。

出漾濞城往西是富恒乡,车子行驶在山道,两边的山峰青翠欲滴,就如两个姑娘挽着手迎面走来。妻欣喜地拿着手机,不断隔着车窗玻璃拍着远近的一路风景。她说,这里的景致果然不一般;我说,你不会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吧。妻子是典型的北方人,在未来云南之前,到过的最南的地方就是皖南,所以她对南方具有天生的期待感。

说实话,我们从遥远的北边过来,在老家几乎没有见过如此险峻的山道,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初上九华山,觉得山道弯弯悬崖峭壁甚是吓人,而今比起漾濞富恒山路的险势,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尽管山路险峻,路面却平坦,加上司机师傅的技术娴熟,任何的担心显然多余。约四十分钟,车子终于在海拔两千多米的山顶上停下,下车后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侵袭而来,随行的漾濞作家告诉我,这里的气温较山下温差可达五到六摄氏度。而这里的红杜鹃漫山遍野、盖天铺地,主色为红,丹唇皓齿、眄视流盼。

山谷间,抬眼望天。天很蓝,蓝得像洱海,无一杂质,白云绕在头顶,有如巨幅浮雕。这个地方叫石竹村,自然风光凸显地域特色,草木青青、花香幽幽,让人不知身在何处。杜鹃花如火焰热烈,又像红绸舞动。宋代诗人杨万里云:日日锦江呈锦样,清溪倒照映山红。映山红,杜鹃花。一片红艳,灿若云霞,用心欣赏,会留一春妩媚。

在一处地方,我常把风光与该地的生活联想在一起,尽管这里美不胜收,但因特殊的地理环境,经济的确有些滞后,不过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这里的彝族人民对生活的热爱和执着,尤为值得尊敬和钦佩。通过短暂的接触,从他们载歌载舞时脸上的笑容里,便可知晓他们的快乐如何而来。据悉,这样的彝族民歌舞蹈被称为“打歌”,至于为何称为“打歌”,我现在尚未懂得。不过这种以民间自发形式组成的舞蹈队伍,在云南并不少见,只是其乐舞的内涵和原创性,绝对有着地域文化的优势。所以,善良的石竹人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本线装的书,不管生命有多少种形式,但在这个世界上,过自己喜欢过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活自己喜欢的活法,就是最好的活法。

这种活法足够简洁,而这种简洁虽不耀眼,却令人心动。石竹村的男人女人那一颗颗朴素的内心,就是大浪淘沙后在生活的海岸上留下的一份从容与宁静,不忘初衷的守定自己,有所为,有所不为,即是他们生活的真实写照。云南“打歌”,皖南“送春”。在我看来,好像一对姊妹曲,皖南“送春”一般四人一组,挨门挨户唱,见什么唱什么,七字一句,唱声刚落,锣声又起,实在热闹。当然作为珍贵的传统文化记忆,对于每个人而言,是滋养心灵的精神家园,石竹村“打歌”完全可以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当然申遗不是手段,而是提高人们对文化遗产的重视,更是传统文化研究与保护的索引。

在石竹,红杜鹃宠辱不惊,精彩并不随着光阴而枯荣,它的内敛与娇艳除了欣赏之外,还可以用来思考,其华而不贵的内质,调动着我们最敏锐的触觉,让我们变得诗人般多愁善感,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和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一起努力思索着前世、今生或者来世。早年去过广西博白,那里的乡民“做社”活动十分壮观,生活气息很浓,作为一种民间文化,比鲁迅小说里的社戏节目更具现实意义。而石竹的“打歌”相对“做社”毫不逊色,甚至在文化意义上给人产生的激越感要强烈许多。看着这些“打歌”的彝族青年男女们左手牵右手,跳着欢快的舞蹈,很难不被他们的淳朴民风所打动,那一张张被晒出高原红的脸庞所展开的微笑具有浪漫天真的诱惑力,这种化繁为简的生活力量,让路经此地者,当即理解简单就是幸福的道理。与石竹对视,不觉间产生相看两不厌的绵长情意,其至上境界的精神高原就在“打歌”者们跳舞时手指的方向逐步升华……

看中国版图,南方非常遥远,而此刻,我脚下的土地,确是实实在在的彩云之南。春天在这里行走,美丽风月无边,一种宽容的生命情愫,跃然心间。当我在崎岖的山道边,看到写着“滇缅公路”字样的石碑,凝重和激励同时在心中泛起。

抗日年间,日本全面封锁我国所有的海上交通以及主要铁路交通线,战事形势极为严峻。当时主政云南的省主席龙云受国民政府令决定开辟一条通往缅甸的国际运输通道,以接受盟军援华物资。这条公路的漾濞段自下关一号桥开始到漾濞县太平乡和永平县北斗乡交界处的胜备桥为止。漾濞当地掀起爱国热潮,无论妇幼还是老人,齐上修筑工地,极端恶劣的环境条件下,一些筑路工人为此奉献了宝贵的生命。

无言抚摸石碑,百感交集,眼前模糊。毕竟它是无数人流血流汗铸就的伟大工程,国难时的一条救国通道。历史不会停滞,只有前行,先来的行者留下脚印,后边的过客沿着脚印走过,于是脚印越走越深,滇缅公路不会在没有硝烟的日子里,形影相吊,独自孤单,即便在新的一个时代,它依然迎风站立成不朽的身躯。遥想曾经金戈铁马、狼烟四起的岁月,感受着历史的厚重和久远,禁不住感慨万千。民国诗人马佩瑲的《筑路励民歌》写道:

筑路难!筑路难!

切山坡,就平洋,

遇山河,造桥梁。

滇缅路遥数千里,

百日工程不计短与长……

一闻漾濞,隔世沉迷。漾濞的美与自然,对我来说,是一个永久的诱惑。那天下午在去往石门关的途中,蓦然,天道地理从脑壳中闪现。古往今来,一切科学证明人为制造的景观,相较于自然形成的鬼斧神工显然失色很多。

石门关位于漾江东岸,距离县城八公里。何为石门,乃是两座高数百米的断崖峡谷在苍山背后的江边,形如两扇巨大的石门,清流飞瀑,奔泻而出。其形状堪比安徽的丫山,丫山是一座高入云端的主峰中间凸显一个裂口,呈丫字形状,从而得名。据说地藏王菩萨见此美若天界,不意落脚时过重而将山峰踩成一个丫形的口子。我不知道石门关的关口是怎样形成的,或是地表板块发生张裂而导致,或可能拜什么神仙所赐,总之让人神往。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绝对可以无言秒杀同类。石门关的美层次分明,一段小桥流水过去,仰首即见天开的石门;远看石门关,山形美观,峰如刀刃,在阴雨时的半明半暗中,绵延的脊梁依然挺拔伟岸。

站在石门关前,浮想联翩。我很明白,但不能说,原来心里惦念这里很久。我没有和同行的朋友走进石门关的内涵,只停留在关门外独自欣赏千姿百态的石头、溪水和那些深邃而峻峭的线条。许是高山旁,气象瞬时变化,只要一片乌云飘过,天上便下起一阵雨,游人来不及躲雨,全身上下皆被淋湿,这时伞就吃香起来,卖伞的小姑娘忙得脸上堆满亲切的笑容。而风也是这里的常客,来去无踪的风,在游人歇息之时,充当着解乏消疲的角色。在石门关,我坐在一块大石上和一个老人攀谈起来,老者来自台湾高雄,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石门关这个地方的,他说是跟团来的,当时我在想,台湾居然有旅行社组团游玩漾濞石门光,可见石门关的名气有多响。山是大山,关是奇关,体像卓然,殊今异古。明代诗人徐伟在此留一对联“天开石门千古奇卉,寺云福国一往长奇”就很形象地道出了漾濞石门关的仙山琼阁与气度不凡。

在漾濞,难免会触动漾濞江的神经。当我们一行人步行到漾濞古老的街道,与神圣的云龙桥共同谛听岁月的足音时,沉重的时间压满博南古道,一目荒凉的悲绪,一眼宏阔的壮美,就如一种摄人心魄的大写意。这条老街尽管不长,只一华里,却是古代西南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马帮不断,铺满百代旷世的岑寂。想当年,这路上骆驼成列,驼铃声响,车马喧嚣,雄风浩浩。几处马蹄印痕,像纪念碑似的矗立着厚重和孤独,向历史宣告,这里曾是神秘而又文明的繁荣之地。

而古道沿江,则是澜沧江在云南境内的最大支流——漾濞江,与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同为祖国滇西高原的四姐妹。每逢七、八月雨季,亦不逊高原大江之色。它时而满川洪涛,时而一江雪浪,时而若群马奔腾。以摧枯拉朽之势,移山填海之姿,奔流在莽莽的横山断脉的云层中。据永昌府志载:碧溪江,一名神庄江,一名漾水。因黑惠江、源出剑川,经赵赕绕苍山之西,与漾水合流,即谓之漾濞江。同行们已经走上云龙桥,我依然在江岸停留,不停用手机拍下云龙桥下的长年流水,用我的感官、我的心灵和我的情感,记录它的狂放不羁、濞焉汹汹。或许妻生怕我被落下,在云龙桥上不断地喊我,然此刻我似乎被这一条漾濞人民的母亲河吸引住了,舍不得离开,因为我要在心里整理它,把它整理成册,在孤独的时候慢慢阅读。

见过很多桥,但却少见铁索桥。

云龙桥就是铁索桥,位于大理西北四十里的漾濞江上,始建于明代,距今已有500多年历史,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铁索桥之一。桥长53米,由九条钢览临江飞跨。传说一日清晨,忽见一缕彩云在漾濞西角绵亘江上,如同蛟龙过江,民众认定是神龙显灵,示应新选桥址就定于此,遂在此江面上建起铁索桥,并形成漾濞一景“铁锁云龙”。三十年跨度的两部电影《五朵金花》和《奇情侠侣》都曾在此取景。

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写道:“抵漾濞。居庐夹街临水,甚盛。有铁索长桥在街北上一流一里……渡漾濞之水”。因而,铁锁云龙虽藏在云南大山里的漾濞,却承载了博南古道的一部不朽的文化。伫立在云龙桥上,人走过时摇晃的桥面,仿若马帮铃声从遥远的时空中穿越而来,充满着悠悠动听、悲怆激怀的故事。

我从桥上走过去看对岸的漾濞城,希望从这个角度看到小城的波澜不惊和厚实的胸膛,然后返回原点,想象突然交叉于现在和远古,思绪在桥面一点一点的延伸之中逆流而上。我看了下时间,已是上午十点三十五分,此时此刻,我觉得应该留影,留影是为了留个念想,哪怕这个留影在手机里保存一个时辰一个夏季,都不是偶然的一个姿态,虽然云龙桥早已完成它的使命,但永远不会退出历史的舞台,它的高度并不因其自身的立体尺码来考量,而是立足在坚实的茶马古道,铺下旷远的情怀,以及冷凝的火焰,把深深浅浅的脚印,伸向高山,伸向一切历史车轮转动的地方。

由漾濞江、云龙桥返程时,在老街走走停停,古老的房子里,已鲜见人居住,斑驳的墙缝里,长出了蓬勃的青草。穿行于漾濞的小街深巷,清风徐来,心情稍趋于平静。我喜欢这样的景致,沧桑尽管是对久远的一种回味,但透出的幽静、安适和气韵,不禁让人沉醉其中。

漾濞是著名的“中国核桃之乡”,盛产的核桃果大、壳薄、仁白、味香,有“全国质量第一”之美誉。在未来漾濞前,早就听说漾濞有个“万亩核桃生态园”,却没想到生态园居然深卧在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山上,这里有个村庄叫云上村庄,村名很美,坐落在高耸的云端之上,所以叫云上村庄。到过祖国很多地方的我,一入村庄,就为这里飞离尘寰的景致所震撼,四面青山环抱,山体郁郁葱葱,一切是那样的单纯,云雾、山空、绿树、草坪均自成体系。一千多年的核桃树,目能所及之处,比比皆是。天近黄昏,空气依旧清新,像是在一个美好的记忆中涌出,脚下的路仿佛不是在蜿蜒,而是在心头盘绕,随风而起,把人引入到纯朴善良的画面中去……这种美非任何地方可以替代,我不想用“神奇””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云上村庄,因为“神奇”毕竟有些夸张的虚幻成分,若用词不当,势必会给实实在在的人间美景大打折扣。于此,我决不忍心。

当晚,在精致的农家酒庄吃完饭,我们一行人便星夜下山,夜风格外的清凉,挟着绿的湿润。车前灯光吻过光所能及的花木和繁枝密叶,留下斑驳的影子。此时,夜的高原神秘、幽婉。一路上,留给我深刻印象的应属史学家张继强老师了,他学识渊博,健谈无人能及。他对漾濞地名来历的解读,似乎与漾濞江的漾水和濞水合二为一,微有相似之处,可不同的地方,又让人难解其意。其实不管能否认同,总之听者还是颇为受益吧。

我一直认为,任何的旅行,终究都要告别。漾濞有我看不尽的风景,如苍山西坡大花园、苍山岩画、白蛇下山、平尾古墓和脉地白王城遗址等等。

下次再来,因为这里有我熟悉的朋友,他们从未把我当做高原的外乡人,所以告别没有遗憾。看苍山上的白雪,也不会成为我久存心中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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