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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镕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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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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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半路树人》

 

赛北的天不是塞北的天,它还是会有晴天,可是它却有着塞北以前不可一世的荒凉,透着人骨的荒凉。这是我的老家,一个从记事起,就被家人灌输的,一成不变的老家。

赛北村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山坳,这里有我必须要爱的山,还有必须要认识的人,自我记事起,他是这个村我印象极为深刻的一个人,小孩子的眼睛,欢乐是留不住的,留住的,是从未见过的诧异。

我总是会在村子里的聚会上见他,即使在那偏远的山村,他都显得那么风光,即使走在充满泥泞的土路,他的皮鞋也显得那么锃亮;即使空气中充满风尘,他的皮衣也会显得格格不入。他算是我爷爷的侄儿,顶多算我必来的亲戚,家里的聚会也会有他,可我总是唯独怕他。我是上不了桌的,只能当个小伙计,端端菜,倒倒酒。奶奶对任何人都很和善,只有对他,没什么好话。他也着实与其他人不一样,别人在饭桌上,也会大声嚷嚷,吵着吃肉,吵着吃酒,但散了席后,也都各回各家,也都回味无穷。只有他,让我害怕,唯独他,散席之后,会赖在桌前,耍开酒疯。爷爷不会理他,是因为爷爷看着他长大,凡事只能惯着些。奶奶更是不予理他,只得默默收拾好床,我那时小,自然是害怕这个疯子,所以更不敢理他。我总是祈求同桌的人不要走,能把他扶到床上,可是人家要回家,这事就落在我身上了,满身的酒气味,着实让我作呕,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晃晃悠悠地领他往东屋走,可正巧不巧,东屋门是闭住的,我让他扶着墙,腾开手要开门,结果他发了疯般,朝门踹去,对着那个木门,又踹又打,我当时腿就软了,瘫坐在地上,还是个毛孩子的我,如何见过这等场面,哭着看向南屋的爷爷,我确信爷爷就在那里注视着我,可他什么也没做。哭喊声惊到了奶奶,急忙跑过来,把我抱过去,替他开了门,他也不再闹腾,自顾自地找到床上,睡死过去。

我还是爱着这个我不是很熟悉的山村的,这里的山,荒凉的山;这里的水,浑浊的水;这里的牛,瘦弱的牛。都是我童年某个时期最好的玩伴。我记得,奶奶跟我爹提起过这事,我爹也很郑重其事地跟我爷爷谈过他,觉得他毕竟也老大不小了,也该积攒些钱财了。我无法懂得父亲的想法,但觉得这也是能让我远离他的办法,也就不自觉的,站在了父亲身边。

“我也没法讲什么啊,这是人家家的事,我也只能对你讲,我好好种我的地,你好好做你的工作,就行啦”爷爷没有多考虑,叮嘱了父亲便没有再说话,谁也没有再说。到底我还是个孩子,山村对我来说只是玩乐的假期,我也会离开这里,回归生活。可是老家却依旧在那里,过年时,我要回来;爷爷奶奶的寿辰,我要回来;就连老家换了新,也是要回来的。他还是会坐在宴席上该吃该喝。但我也不再怕他了,却总是用异样的眼光远远看他,却好似没了什么花样。

改变他的不是别人,是老天,也是自己。一次回老家,奶奶谈起他,说他命大,那次他去县城喝酒,直接喝到了脑出血,幸亏饭店对面是医院,否则就救不回来了。

“唉,这家子怎么过啊,七十岁的老娘又得出去做工,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奶奶也叹着气。

爷爷没说什么,还是坐在南屋,也自顾自地叹着气,看着我们来了,也都笑脸逢迎,但饭桌上,却多了他的两个孩子。我是没有感觉的,因为长时间的剥离,已经让我对他没了印象。

再次见他,是在爷爷的葬礼,人很多,村里的,市里的,外地的,来的人很多,有的人光鲜亮丽,但唯独他,是那么的不合群,傻傻的站着,张着嘴流着口水,眼神没有一丝生机。爷爷葬在这座养他的山里,四周还是荒山,只有我们家的地界,种满了树,前面有河,清澈的能够看清水底的落叶,走过他身边,我听见他对别人讲:“这地好,真勒好,风水好,啥都好。”我觉得这话说得就如同他在人堆中一样的不合时宜,我不自觉地厌恶起来。

我再也没了闲情雅致,关于他的事,也都成了饭后的话题,他离婚了,媳妇跟别人跑了,孩子改姓了,他老娘也病倒了,一个三十多的人住进养老院了,别人提他,一提一乐一叹气,这也成了我来村里为数不多的话题,谁也不关心,但总会有人拿来讲的。我再也不愿回那荒凉的山村,即使要见亲爱的奶奶,也要接到身边来。我始终视着这座山剥夺了我的爷爷,剥夺了我的欢乐,剥夺着我的回忆,剥夺着我为数不多的一切。我厌恶着,那里的一切,那里的山,那里的人,那里不见任何的黑夜,我都像发了疯般,寻求远离。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他母亲的葬礼,我本不该去的,只由父母去就行,父亲工作劳累,我便充当了司机,我记起了连绵不绝的山路,但又不是山路,而是一条条笔直的马路,村子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人更少了,而且会越来越少。他们家来的人不多,我还能找到歇脚的地儿,我已经能压抑我的情感,保持我平常的礼节,葬礼并不顺利,他的两个孩子,他母亲的两个孙子,不管他怎么打电话,也没有出现;该来的人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真的有些可笑。骨灰盒子刚拿出来便散了架,只因买的是最便宜的,还是奶奶出钱,我当司机,去买的。路上,我问奶奶,为什么要咱们出钱买呢。奶奶没有直接说,偷偷地哭了起来:“都在一块活了一辈子,总有情分在,我不买,谁又会买呢?”

“我爷爷以前不是说……”

“你爷爷如果在,肯定也会这么做的”奶奶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地抹着眼泪,我的心里也突然不好受起来。

他直接把母亲葬在了家的后面,别人没说什么,也劝他:“葬在这里也好,以后烧纸也近。”可是谁又不知道,这座养他爱他的山,已经再没有地方属于他了。

奶奶把我领到山上,对我指着一棵棵树,一段段水,一寸寸地.

“这边是你的树,你要记得;这边是你的地,你要记得;这边是你的山,你要记得;你一定要记得,否则我如果走了,你不记得,你爷爷会怪我的。”奶奶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着最让我难过伤心的话。我也终将把我最后的热泪,留在这片土地,一个宽阔的土地,宽阔到能容下我的全部;一个狭窄的土地,狭窄到只能容下我的全部。

是的,这座山爱着任何人,他虽然不养我,但他依然爱我,所以我抛开银河不讲,抛开国家山河不讲,抛开渡情女子不讲,只因一眼,并足以让我爱上这座山,这座山的任何,是树,是水,是老牛,是那即使第一次见我,都能笑起来的人。我为他们所相逢的事,可以同喜同悲。即使是他,他的命运着实不好,往好的讲是接受,往坏的讲是低头,我都对他保持着恭敬。

回来时,我看见他,呆呆地立在山头,看着山里耸立的树,奶奶说:“他也不错,能守着这里,跟个树一样,不错的。”我呆呆地看向村子,零星的人们也渐渐散去,只留下坐在村口的老人,我又如何不明白,这都是这座山仅存的树,尽管少,但是存在,这座山就不是荒凉的,可是又有谁能记起他来,只有被命运拍打后,才能记起它来吗?我知道,这里终将是奶奶和他的归处,也同样,应该是我的归处,即使我在外面镀金镀银,也只有回到这里,成了扎根于此的树,才能让我有所怀念,有所温存。

山上总的来说到底是没什么,得有人种,才有了树,才有了根;得有人管,才有了川,才有了林;得有人归,才容易插上自己的旗。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所恭敬的人呐。

写于2021年3月31日星期三夜里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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